第四十章 不歡而散的筵席

　　“這飯看來是吃不成了，也好，今天我死去的老娘散祭，能趕回去磕個頭。”
　　何清社看著沈淮第壹天過來跟杜建勢成水火，杜建已經給撩得跟火藥桶似的，隨時都會爆炸，他有心幫沈淮，但也怕兜不住事，鬧大發把自己搭進去，想著還是暫時抽身站出去為妙，當下就找了借口，也不留在接待站陪沈淮。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何月蓮拍著大腿，看著突然間走得空蕩蕩的宴會廳，也有些發蒙。她剛才進門時見杜建對沈淮那樣子，還以為他肚量小，容不下新過來跟他搶權的新書記，哪裏想得新來的書記，會如此的不近人情，會如此的肆無忌憚地伸手往杜建臉上抽。
　　沈淮跟沒事人似的站起來，看著宴會廳中央空蕩蕩的三張圓桌，說道：“別人都走了，我還是要找地方吃中飯。這裏太空曠，何經理給我換個小包間。”
　　何月蓮看著沈淮那張白凈的臉，恨不得想上去抓兩把：叫妳小白臉囂張，叫妳小白臉猖狂！
　　心裏怒火再沸騰，何月蓮也清楚杜建能忍著氣甩手而走，眼前這小子壹定有些能量，不是她能惹的。
　　這年頭能這麽囂張而不給人亂腳踩死的，那壹定是有他囂張的本錢。
　　不過何月蓮也忍不住心頭的惡氣，寒著氣對陳丹說：“妳給沈書記換個包間。”“噔噔噔”的扭著屁股就走了，其他服務員也屏息寧神的溜了出去，就仿佛這邊有只大老虎似的。
　　“剛才對妳的語氣沖了些，沒生氣吧？”沈淮笑著問陳丹，“跟妳說對不起了。”
　　搬酒進來沈淮那壹聲質問，陳丹心裏是有些不痛快，但想到他是借題對杜建發難，也就想開了，沒想到他還有心道歉，心底有些發熱，笑了笑，說道：“我能生妳氣？不過，這樣子，真的合適嗎？”
　　“是啊，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真的合適嗎？”沈淮順著陳丹的語氣又自問了壹句，“對了，換著房間說話吧，這邊空蕩蕩的，感覺怪怪的。”
　　“妳說妳，這三桌菜怎麽才好？”陳丹看著三大桌已經擺了半滿的碗碟發楞。
　　“何月蓮每年能撈不少了，浪費三桌菜也賠不死她。”沈淮笑了說道，“妳直接幫從這裏端兩盤菜過來，不過要盯緊壹點，不要叫姓何的有機會往裏吐口水。”
　　“妳也真是的，誰沒事幹這缺德事？”不過話出口，陳丹她的臉先紅了，好像幹的壞事給沈淮窺破壹樣。
　　陳丹先領著沈淮進二樓的包廂，包廂臨街，隔著窗子能看到黃新良跟何月蓮站在接待站外面說話。杜建以及其他鎮領導已經離開，不知道到哪裏吃中飯去了。
　　陳丹拿著漆盤子挑了幾樣小菜端上來，沈淮看只有壹副碗筷，問道：“怎麽只有壹副碗筷？”
　　“妳還有朋友要過來嗎？”陳丹故作糊塗地問道，她知道要是今天跟沈淮壹個桌子吃飯，謠言亂傳不說了，還壹定會給何月蓮擠兌死。
　　“我約了趙東下午來梅溪。”沈淮也只是調戲陳丹壹下，見她聰明的避開，也就言止於此，見她站在門口，也不進來也不退出去，問道，“妳進來坐坐沒有關系吧？”
　　“我今天是包廂服務員咧。”陳丹嫣然而笑，就站在門口跟沈淮說話。
　　“得，幫我盛飯。”
　　沈淮將碗伸出來，陳丹便走進來幫他把飯盛好。
　　沈淮扒了兩口飯，就把碗放下來，將皮夾掏出去，遞給陳丹，說道：“妳去幫我把賬結了。”
　　“妳是副書記呢，簽個字掛賬就是，何月蓮再給妳臉色，也不會真叫妳拿現錢付賬。”陳丹站在門口不動彈。
　　“要說壹點招待費都不批，那是不近人情。”沈淮說道，“關於接待費的使用，有兩個方式：壹是個人在接待用餐時先行墊付，然後拿票到財務部門說明理由實報實銷，每個月給相應級別的幹部壹個報銷上限。壹個就是直接簽字掛賬，由接待站到年尾跟財務部門核賬。妳說接待站這邊希望哪種方式？”
　　“那當然是後壹種啊。”陳丹說道，“就算不設報銷額度，也是後壹種簽字掛賬好啊。簽字掛賬，就方便鎮上的幹部不管公事私事，都來接待站吃喝。何經理又不怕政府會賴賬，自然是希望鎮上的幹部吃得越多越好，喝得越多越好。”
　　“但對政府，對鋼廠呢？我來梅溪之前，就把情況打聽清楚了，鎮上跟鋼廠壹年在接待站吃喝將近九十萬，夠全鎮機關人員發壹年工資加福利了。”
　　沈淮說道，“絕對杜絕吃喝不可能，在國內辦事不外乎人情，我不能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但什麽事都要有度。這個費用要降下來，降到相對合理的水平，要嚴格控制財務費用，采用第壹種方式就很合適。不過，真要采用第壹種方式，也必然會叫那些已經習慣了簽字掛賬、混吃混喝的幹部在背後罵娘！妳看，不管怎麽樣，我過來幹的就是得罪人的活，何不打開始就把大家都得罪幹凈了？”
　　陳丹睜大眼看著沈淮，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跟自己解釋這些，但心裏還是有些高興，低頭看著腳下的地磚，壓著聲音說道：“也沒有必要壹開始就光著膀子上啊，工作再難，也可以慢慢開展啊。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了，妳今天才第壹天到梅溪，還沒有站穩腳呢；杜老虎可是條很厲害的地頭蛇，黃鼠狼、黃新良他們，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杜建在梅溪鎮是頭老虎，但他在縣裏呢，還不乖順得跟條狗似的。”沈淮笑了笑，“在市鋼廠，妳看到我是什麽作風，市政府秘書長葛永秋已經調任霞浦縣副書記、代縣長，葛永秋的臉，我都敢抽，在杜建面前叫他長氣焰？”
　　陳丹抿著嘴不說話。
　　“不過，妳說的也對。”沈淮說道，“我打開始不應該這麽沖動，到梅溪後應該先按兵不動，先熟悉梅溪鎮的情況。鎮上那麽多幹部，也不可能個個都跟杜老虎壹條心，何清社就跟杜建尿不到壹個坑裏去。有個半年時間，在梅溪站穩腳，再跟何清社等幹部聯手，那時候對抗杜建就更有把握；再有半年時間，也足夠去爭鋼廠的控制權——對了，妳知道我上午剛剛給任命作鋼廠的廠長吧？”
　　“剛聽說。下面都說杜老虎把妳架空了，才叫妳反應這麽大。”陳丹說道，“不過鋼廠的人差不多真都是杜老虎的親信，妳真要管理鋼廠，還真要花上壹年半載的水磨工夫才可能成功。”
　　“如果我是壹個老成的政客，就不應該操之過急。”沈淮自嘲地壹笑，說道，“但是鋼廠等不及啊。我與趙東分析過，梅溪鋼廠的情況要是再這麽拖上半年，怕真沒救了，還不如關停清算得了。”
　　“是嘛？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陳丹睜大眼睛看著沈淮。
　　她只是因為海文賠償的事情托付過趙東，之後跟趙東也沒有什麽聯絡，倒是陳桐幫著沈淮搬家，跟趙東見過兩面，她從來都沒有想到沈淮怎麽會跟趙東跑得這麽熟絡。
　　“說實話，我耐心再等上半個月，就算不能叫杜建離開梅溪，也能叫他把鋼廠的實權交出來，但梅溪及鋼廠壹潭死水的局面不會很快得到改善。”沈淮說道，“時間不等人啊。拖上三五個月再去下猛藥整頓鋼廠，上千口人的飯碗可能就要砸了。妳說我能拖嗎？妳說能跟這些只吃幹飯、不幹事的人磨上三五個月嗎？我就是要把杜建變我手裏的攪屎棍，先把這潭死水攪動起來。”
　　陳丹卻是壹笑，說道：“剛才妳真不怕杜老虎動手？”
　　“他敢？”沈淮笑道，“他要敢動手，他今天的官帽子就得給摘掉。我拿話挑他，就是要他露出最直接能把他壹腳踢開的破綻出來。說實話，在國內，要做事，想做事，就不要指望別人會喜歡妳。妳看看我們身邊，有哪個官員不喜歡嘻嘻哈哈的壹起發財？我不需要別人喜歡，也不想討別人的喜歡。要是在市縣，我或許還要蜷著、屈著，但是在鄉鎮做事，首先是要讓別人畏懼妳……杜建這些年在梅溪稱王稱霸，打人罵娘的事時有發生，妳見過有多少人敢當面啐他？不過妳也不要太擔心什麽，鄉鎮幹部說到底還是喜歡能給他們帶來實惠的人，現在抽他們兩鞭子，改天往他們嘴裏塞兩根骨頭，他們照樣把尾巴給我搖起來。”
　　“這個我就更不懂了。”陳丹探頭看了看窗外的黃新良還沒有走，想象他搖尾巴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漲紅了臉，眼睛水汪汪地看了沈淮壹眼，又低下頭去。也許是這張臉給她惹來太多的麻煩，也許是自己掙紮著保護自己太心累，她尤其覺得沈淮這種橫沖直撞的蠻橫風格更叫她心安。
　　“妳知道什麽叫鯰魚效應嗎？”沈淮見陳丹紅起臉來，眼睛裏流出來的都是媚氣，看了叫他心浮氣緊，心想真有些女人是專門勾人魂的，趕忙換過話題問道。
　　“人家好歹是中專畢業。”陳丹嬌嗔道，“不就是說沙丁魚喜歡安靜，放水桶裏運輸會因為缺乏遊動而使水缺氧悶死嗎？丟壹條好動的鯰魚進去，把水攪動起來，又強迫著沙丁魚跟著壹起遊動，水就會活起來，魚也不會死了。”
　　說到這裏，陳丹又好奇地擡起頭來，盯著沈淮看：“妳把妳自己比作這條鯰魚啊！不過話說回來，妳要管理鋼廠的話，不是應該把其他有活力、上進心的員工拿出來當鯰魚嗎，哪有自己去當鯰魚的？”
　　“妳怎麽知道沒有人希望我當鯰魚？”沈淮笑著問，他知道陳丹是老中專生畢業，還在讀函授，比絕大多數漂亮女人靠著自己的臉蛋吃飯，要好強得多。只可惜這個社會只給她的容貌吸引。
　　“啊，誰啊？”陳丹好奇地問。
　　“過些天妳會知道的。”沈淮心想譚啟平赴任的消息這兩天應該就會傳到東華吧，有陳銘德的前車之鑒，譚啟平到東華後不會輕舉妄動。
　　譚啟平在市裏不輕舉妄動，他要再在梅溪在耐著性子按兵不動，這他娘的僵局何時才有可能打破？沈淮也知道譚啟平是樂意看到他跳頭當條鯰魚把東華的死水撐活壹起，只要鬧出來的局面是他市委書記所能夠控制的就行。
　　見沈淮不說背後有人做靠山，陳丹也不好奇，相反，沈淮今天跟她說的話，已經是夠多了，何況這些話本不該說給她聽的——陳丹覺得很奇怪，覺得沈淮的心似乎很孤單似的，再想到他前些天抱著金子痛哭的情形，心想，或許他只是要找個人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