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五章 我們和妳

　　和林意、齊珠璣對話之中提及的壹樣，此時的北魏的確很強盛。
　　它強盛到令所有的南朝人都沒有覺得必定會贏得這場戰爭的信心。
　　晨曦裏的洛陽城沐浴著淡淡的金輝，這個在很多足不出戶卻是靠想象將思緒拉得無限遠的南朝文人的筆墨下有些不堪的北蠻之城，真正的氣象卻似乎比建康還要雄壯輝煌得多。
　　洛陽之前並非是北方王朝的王城，它的位置其實很靠近南境，在北魏遷都至此之前，它壹直是座很包容的大城。
　　它包容著南北的差異，包容著很多南方流亡而來的人，讓很多從北方到南方學習歸來的人可以在這座城裏大展拳腳。
　　所以這座雄城很多建築的樣式，其實都和南方王朝大城的建築有些相像。
　　只是有些方面，這座北方的王城還是保留了固有的習慣。
　　比如說壹些權貴的宅院，包括皇城的殿宇，都很龐大。
　　太大其實會顯得很空。
　　太過空曠，便是有足夠的財富往內填塞東西，都會很容易畫蛇添足，若非失去品味如暴發戶壹般堆積，便是不像人住的房屋，失去了平時生活起居該有的味道。
　　然而太大太空曠有時也有好處。
　　比如會讓人覺得莊嚴。
　　北魏皇太後的寢宮便很大。
　　即便元燕已非當年那個跪在這裏等待未知命運的小女孩子，即便她已經無數次的來過這裏，但她站立在這座外面很富麗堂皇的大殿外時，這座大殿給她的感覺還是如同壹個巨大的怪物。
　　她的影子在這座大殿的影子的沐浴下，依舊渺小得如同壹只黑色的，不起眼的螞蟻。
　　面對南天院蓄意針對她的圍殺，終於從眉山逃出生天的北魏長公主元燕，在回到洛陽之後的第壹個清晨，便來到了這裏。
　　“召長公主殿下覲見！”
　　壹道威嚴的聲音，從大殿深處響起，陣陣的回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撞擊著堅厚的墻壁，又變成無數細碎如針般的聲音，刺入她的耳膜。
　　元燕謝恩，低眉順目走入大殿。
　　即便是皇太後身邊的那些人的聲音，對於此時的她而言，依舊還是顯得威嚴。
　　大殿深處有壹道珠簾，珠簾之後的鳳榻上便正座著那名威嚴的老婦人。
　　深重的珠簾可以加深這種儀式感和威嚴感，讓人覺得更加神秘，更為重要的是可以讓人無法看到她臉上的真正情緒變化，讓人無法看到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衰老有時候也會讓人覺得她在失去原本的力量。
　　“母後。”
　　元燕到了這道珠簾前方，盈盈行了壹禮。
　　她在過往的許多年裏，已經摸透對方的性情，對方實在不喜歡多話。
　　所以在她到來之前，她想要陳述的事情，便已有文書呈了進來，此時招她進來，便說明這名老婦人已經將她昨夜寫的文書看完。
　　那名先前曾發出聲音的宮人和其余的宮女也都已經悄然退出這間大殿。
　　在珠簾之後的寶榻上，那名老婦人也很反常的垂著頭，顯然是在思索壹些令她都覺得有些難辦的事情。
　　“不是妳的問題，在妳回來之前，便已經查清楚了，南天院裏有壹名重要人物，是我們北魏的壹名叛逆。”在壹片死寂中沈默了十數個呼吸的時間之後，珠簾侯那名老婦人開口，說了第壹句話。
　　元燕垂頭不語。
　　這句話便是回應她在眉山之中的失敗。
　　未能成功將陳寶菀帶回來，而且導致許多北魏強大的修行者戰死，這自然是她的失敗。
　　然而老婦人的這壹句話，便將這件事定性為不是她的計策和統禦失誤。
　　“魔宗大人的事情……我們不會查……但是妳要查。”
　　老婦人接著說出第二句話。
　　她這句話說得很慢，之間甚至有停頓，顯見她即便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都在微微的猶豫，都在思索，都給自己留有改口的時間。
　　只是既然她這句話已經說完，那便是最終的結果。
　　元燕依舊垂首。
　　她面上的神情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她藏在袖中的雙手，卻是已經緊緊的握緊。
　　這句話的意思對於壹般人而言很難懂。
　　但內裏的這名老婦人知道她壹定會懂。
　　我們不會查……這我們，便是她和北魏皇帝。
　　這句話便明確的告訴了她，從許多年前開始，其實北魏對於魔宗的使用便已經是壹柄雙刃劍。
　　對於魔宗的越是依賴，也越是造就了魔宗的強大。
　　直至今日，北魏和南朝的征戰，更是離不開魔宗和魔宗座下的那些人。
　　所以即便是這名老婦人，在稱呼時也依舊尊稱為魔宗大人。
　　對於魔宗此人，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事實上她不可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只是哪怕對魔宗的強大越來越擔憂，她和她的兒子也依舊不敢冒任何有可能觸怒魔宗的險。
　　但是她又不放心魔宗，又不想讓魔宗無限坐大。
　　到了此時，恐怕在她看來，魔宗都已經有了危及她兒子江山的能力。
　　只是她依舊只敢讓她出手查。
　　因為她不屬於“我們”之列。
　　她只代表著北魏長公主的意思，不代表著皇室的意思。
　　所以即便她觸怒了魔宗，即便出了問題，她都是可以舍棄的對象，都可以用來平息魔宗的怒火。
　　這或許對於這名老婦人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只是壹名牧羊女的女兒。
　　得到承認，歸入皇庭，她當然要報恩，要承擔起保護這個皇庭的責任。
　　“我壹定會查明。”
　　元燕的聲音在這個大殿裏響起。
　　她會讓這名老婦人覺得自己也是這麽想。
　　只是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衣袖之中握緊的壹只手始終沒有松開。
　　她這只手裏面有壹塊灰色的石頭。
　　若是這名老婦人將她也視為“我們”，哪怕和魔宗為敵也會讓她付出慘重的代價，她也會將這塊灰色石頭當成她在眉山之中失敗的替代品而交給這名老婦人，告知她這便是傳說中的晉珠。
　　只是現在，她改變了主意。
　　“小心些。”
　　珠簾後的聲音很溫和。
　　元燕點了點頭，只是在退出這間大殿時，她心中又變得更加冷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