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妳是禪

　　徐渭熊不光是對西楚亡國公主姜泥是壹座大山，哪怕是紅薯這般好說話並且不去爭什麽的大丫鬟，聽到世子殿下提及二姐徐渭熊回府，都感到壹陣煩躁，只不過這股郁悶被她掩飾得很好，若說演技，以新鮮人血做胭脂塗抹的她似乎比徐鳳年更加爐火純青，世子殿下繼承了大黃庭修為，對佛道兩門的氣機流轉有種後天的敏銳感知，對壹般高手也有年輕師叔祖所謂“壹羽不加蠅蟲不落”的玄妙感應，可依然沒有察覺到身邊紅薯並非僅是壹尾需餵食才豐腴的錦鯉，王府內裏乾坤博大，種種離奇門道，連少年時代便在清涼山住下的世子殿下都不敢說都看到了，起碼那聽潮亭九樓，地下兩層連入口都沒找到，當年和二姐兩人爬上爬下敲墻鑿壁都沒能成功，徐驍樂得子女兩個在家中忙碌，省得給他出府添亂，次女徐渭熊擅長陽謀，長子徐鳳年詭計叠出，只要這兩個家夥呆在壹起嘀嘀咕咕，連大柱國都心驚肉跳。
　　徐鳳年打算晚飯和東西小姑娘以及南北小和尚壹起吃，去的路上，雙手連綿畫圓，府上仆役奴婢看到只覺得有趣，名堂是沒瞧出半點，但嘴上都吹捧世子殿下武功蓋世，徐鳳年若是遇上姿色中上體態婀娜的丫鬟，便會揩油兩下，紅薯跟在身後，不以為意，小小丫鬟就敢爭風吃醋，不小心在侯門豪族碰到性烈的主子，是要亂棍打死的。
　　紅薯也不至於笨到去恃寵而驕，不想也不敢。說句不敢與人言的誅心話，看似多情的世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無情人。這壹點，梧桐苑裏綠蟻那些貼身婢女，恐怕都不曾發現。
　　可這不意味著紅薯不打心眼喜愛世子殿下，相反，這樣的主子，才能讓心高氣傲不比青鳥遜色半點的紅薯交心賣命。
　　徐鳳年不清楚紅薯復雜心思，只是輕聲笑道：“這套沒名字的壹百零八式，是騎牛的不知道從哪個旮旯摸出來的好東西，越練越有意思，需要腰沈太極，步走九宮，形意陰陽，手勢和氣機都純任自然，這壹圈圈可有大講究，構成無端圓環，循環往復，氣象萬千，很適合溫養內力，只可惜不能照搬到戰場廝殺。紅薯，妳要喜歡，我教妳。”
　　紅薯加快了步子，在梧桐苑首屈壹指的壯觀胸脯貼近了世子殿下胳膊，壹雙秋眸煙雨朦朧：“那殿下可要手把手教奴婢。”
　　徐鳳年頭也不轉，只是拿肘悄悄撞了壹下衣裳下的雪白乳鴿，隨著她胸口壹顫，風情便蕩漾開來，明顯感受到這股豐韻的世子殿下輕佻笑道：“倒是可以在妳這兒畫上壹百零八個圓。”
　　紅薯媚意天然，語氣卻是幽怨：“奴婢知道殿下只是動動嘴皮。”
　　徐鳳年也不反駁，隨口問道：“妳覺得爛陀山到底是個啥意思？”
　　紅薯認真思量壹番，低聲道：“奴婢倒是覺得雙修是假，讓白黃兩教與北涼鐵騎為敵是真。”
　　徐鳳年點頭笑道：“壹語中的了。京城那邊早就對不服管教的西域密宗很有戒心，只不過找不到合適理由下手，如果能有紅教做內應，不排除咱們北涼鐵騎再當壹回棋子的可能性。至於雙修證道，我查過秘錄，是最近幾年才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當不得真，尤其在我行冠禮後最為激烈，由此可見我是壹塊香餑餑，連密宗女法王都垂涎三尺。至於京城那位占據天底下最大棋盤的大國手，六十七個廟號謚號中只瞧得上眼兩個字，壹個是‘高’，覆幬同天曰高，德覆萬物功德盛大。壹個是‘武’，戎業有光，開辟本朝最大疆土，想著死後千秋萬代都被稱作高武皇帝，已經差不多想到走火入魔了。”
　　紅薯臉色微白道：“殿下，這話說小聲些。”
　　徐鳳年笑道：“沒事，我敢說，可除了妳，還沒有人敢聽。不說這個了，紅薯，那小姑娘畫眉如何了？”
　　紅薯明顯松了口氣，“暫時只教會了她小山眉和螺子黛兩種。小姑娘學得挺快。”
　　徐鳳年哈哈笑道：“她只要想學，學什麽都快，老黃教她烤魚烤肉烤地瓜，學得比我還利索，若不想學，比如那編織草鞋，苦坐釣魚，就是壹百年都學不會。”
　　紅薯看到眉宇清爽與平時不太壹樣的世子殿下，怔怔出神。即便朝夕相處，她仍然極少看到這樣的世子殿下。
　　原名紅麝的她咬了咬纖薄嘴唇，然後跟著笑了笑，天生的尤物狐媚。
　　大柱國徐驍曾笑言這小女子，便是進宮做了妃子都可爭寵不敗。
　　小姑娘刮去半斤脂粉後，學紅薯畫了合宜淡妝，果然比不抹紅妝的她要艷麗許多，可在徐鳳年看來還是以前素面朝天的小姑娘更討喜。
　　小和尚則壹邊念經壹邊偷看壹邊傻笑。
　　徐鳳年替這小和尚所在寺廟的香火感到擔憂。
　　紅薯沒資格上桌進食，徐鳳年也不是那種寵溺丫鬟女婢便事事離經叛道的主子，和小姑娘小和尚吃著素淡卻美味的齋飯，問道：“李姑娘，什麽時候回家，要過年了。”
　　小姑娘瞪大眼睛，受傷道：“徐鳳年，妳要趕人了？！”
　　徐鳳年啞然道：“哪裏，我不是怕妳爹娘擔心嘛。”
　　小姑娘理直氣壯道：“遇見妳的時候，妳還說這輩子餓死都不回家呢。”
　　徐鳳年笑道：“氣話氣話。”
　　壹直低頭吃飯的小和尚擡頭插嘴道：“東西，咱們真得回寺裏了。”
　　小姑娘怒道：“閉嘴。”
　　這口頭禪是她跟世子殿下學的。
　　小和尚狠狠扒了兩口米飯，腮幫鼓鼓。
　　小姑娘紅著臉道：“徐鳳年，紅薯姐姐下午教我畫眉，聽著比那貢品綠燕支還要金貴呀，這錢等我回家再補給妳。”
　　徐鳳年裝模作樣點點頭，忍住笑意道：“好的，江湖上確實沒聽過有欠錢不還的女俠。”
　　小姑娘就喜歡這類言辭，得意道：“那是。”
　　小和尚心直口快，壹顆小光頭靠近青梅竹馬多少年便相思愛慕多少年的小姑娘，憂心忡忡道：“東西，我好像聽師娘說過妳臉上這螺黛，死貴了，有個詩人還寫過百金獺髓換得半兩娥綠，要是真還錢，估計師父的托缽就要空了。”
　　小姑娘驚訝啊了壹聲，頓時愁眉不展，飯菜沒那麽香了。
　　徐鳳年看在眼中，也不出聲安慰。
　　小姑娘是眨眼陰雨心情眨眼後便是陽光普照的性格，吃過飯，這欠錢的煩心事就被丟到壹邊，拉著紅薯姐姐繼續去房內拜師學藝，在家裏爹娘吝嗇，舍不得給她買胭脂，笨南北舍得倒是很舍得，卻沒錢，都放出狠話說只要等他得道成佛，燒出幾顆舍利子，就可以讓她拿去換無數胭脂了，結果換來她的壹頓拳頭飽揍。徐鳳年不太懂少女情懷，就不去房中摻和，看到小和尚脫下袈裟，拿著水桶木板蹲在院中清洗，顯然是在小姑娘家裏的寺廟做慣了牛馬，動作嫻熟，徐鳳年蹲在邊上，看著青綠袈裟上的壹枚白潤象牙圓鉤，笑而不語。
　　小和尚緊張道：“殿下，這袈裟可不能當東西的脂粉錢送妳，我會被師父打死的。”
　　徐鳳年笑道：“放心，我不要妳的袈裟。妳穿著很好。”
　　小和尚還是有些警惕。
　　徐鳳年問道：“我記得方丈曾是道教術語，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是道門十方叢林的領袖稱號。怎的變成妳們佛門的了？”
　　小和尚搓洗著袈裟，他是認死理的樸拙性子，沒聽出世子殿下言語裏的調侃，壹本正經回答道：“論方丈二字出處，天竺經書《維摩詰經》要比道門《本命篇》早了壹百年，再說了，師父告訴我寺裏的大方丈，雖然只是住在壹丈見方的小臥室，卻能容三千小世界和三千獅子林。妳聽聽，比道教什麽人心天心要厲害太多。我師父與人辯論就沒輸過，哦，就只是輸給師娘。”
　　徐鳳年無語道：“妳們佛門是厲害，妳師父更厲害。”
　　徐鳳年看到青鳥站在院門口，起身走過去。
　　青鳥肅殺道：“據悉二郡主脫離了大隊伍，單騎而來，那兩撥江湖人蠢蠢欲動，準備往城外去。”
　　徐鳳年摘下腰間玉墜，丟給青鳥，瞇眼道：“這群人急著投胎？妳去帶上鳳字營兩百騎，別忘了持弩，給我射殺幹凈了。”
　　青鳥轉身離去。
　　徐鳳年站在門口。
　　門外殺機四伏，門內卻是壹片祥和。
　　小和尚將洗好的袈裟晾好，望向房內，“又是壹個天晴的好日子。李子，師父說我沒悟性，妳也說我笨，咱們寺裏兩個禪，我都不修。妳便是我的禪，秀色可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