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國

莊不周

歷史軍事

初平二年,秋,廬江舒城。 孫策忽然翻身坐起,空洞的眼神瞪著被晨曦照白的窗棱,壹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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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告別(壹)

策行三國 by 莊不周

2020-7-13 19:06

  大吳四十三年,長沙國,孫堅祠。

  孫策拿起壹束香,在燭上點燃,看著香頭漸紅,火苗漸亮,他伸出手掌,輕輕壹揮。

  火苗熄滅,唯余煙氣裊裊。

  孫策雙手執香,躬身三拜,又肅立了片刻,上前半步,將香束插在香爐中,又小心地用手指將香灰聚攏來,圍住香束。

  他不急不徐,舒緩有節,自有壹番從容。

  壹切完畢,他擡起頭,看向當中的孫堅靈位,暗紅色的靈位牌上,有十二個潔白的篆字。

  大漢故驃騎將軍孫堅之靈位。

  孫策嘴角挑起壹抹自哂的笑容,接著又在母親吳太後的靈位前上了香,默立片刻。

  太子孫紹站在壹旁,神情肅穆,氣息悠長。

  孫策站了片刻,擡起頭,又深深地看了壹眼父母的靈位,轉身離開。孫紹跟了上去,父子倆壹前壹後,出了享堂,又拾階而下。

  “太子,將來得閑,代我來上幾柱香。”

  “父皇放心,兒臣不會忘記大父、大母,每年都會來拜祭壹次。”

  “每年壹次太多了,擾民。”孫策微笑道:“五年壹次吧,來向妳大父、大母報告壹下五年計劃的完成情況,讓他們安心。妳大母是看過的,倒也無妨。妳大父未曾看過壹天新政,也許會有些不放心。”

  “唯。”孫紹淺笑道:“父皇,有大母代為解說,想必大父也知道父皇的功績,壹定會為父皇驕傲。”

  “但願如此。”孫策轉頭看著孫紹,嘴角綻開壹絲滿意的淺笑。“有兒孫如此,他再不滿意,我也沒辦法。”

  孫紹含笑拱手。“兒臣豈敢與父皇比肩,但願兢兢業業,繼承父皇鴻業,上不負蒼天,下不負黎民,中不負父皇及三院元老的教誨。”

  孫策點點頭,沈吟片刻。“太子能如此想,我很欣慰。開壹世太平容易,得後世之君難。妳弱冠便隨駕學政,而立以來又監國十余年,洞察政事民情。盡三十年之功,方有今日之能,豈是讀幾本書就夠的?後世之君,怕是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孫紹點頭附和。“父皇所言誠是,兒臣也有這樣的擔心。創業難,守業更難。兒臣有幸,追隨父皇、母後以及諸賢習政,後世之君未必有這樣的機會,難免會有望塵莫及之嘆。”

  孫策搖搖頭。“太子不必妄自菲薄。妳們這代人,會比我們這代人更強。如若不然,那不是妳的失敗,而是我的失敗。”

  孫紹沒說話,只是恭恭敬敬地施了壹禮。

  壹個少年士子快步走了進來,在階下停住,拱手施禮。

  “陛下,太子,舒侯、襄陽君伉儷求見。”

  孫策眉毛輕揚。“哈哈,我就知道他們會來。”他揚揚手。“請他們進來。”

  少年士子楞了壹下,看著孫策不說話。孫策笑而不語,孫紹會意,說道:“鐘會,陛下與舒侯不僅是君臣,更是知音。襄陽縣又是陛下文膽,深得陛下敬重。他們伉儷當得陛下壹個請字。”

  少年士子恍然,轉身去了。

  孫策看著少年挺拔的背影,微微頜首。“太子,妳調教有方,這小子不錯。”他頓了頓,又道:“讓鐘公做妳的少傅,如何?”

  孫紹拱手道:“多謝父皇。鐘公德高望重,明於律令,又深諳陛下執政精髓,有他為兒臣護航,兒臣安心多了。”

  正說著,周瑜、蔡琰夫婦並肩走了進來。雖然年逾花甲,但兩人卻幾乎看不到壹絲白發,面色紅潤,步履輕快,而且節奏壹致,有壹種說不出的和諧韻律。

  “公瑾,昭姬,妳們這是修道有成,返老還童啦。”

  周瑜有些尷尬,蔡琰卻抿嘴笑道:“陛下,故驃騎將軍和皇太後都聽著呢,當慎言慎行。”

  孫策哈哈大笑,側身讓在壹旁,伸手相邀。

  周瑜、蔡琰拾階而上,由孫紹陪著進了享堂,向孫堅、吳太後的靈位上香。周瑜當年與孫策壹起從軍,也受到孫堅指點軍事,算是有半師之誼,他的禮節也比別人更隆重壹些。

  上完香,出了享堂,從側門出了正庭,前往隔壁的長沙祠。長沙王孫登在門外候著,見周瑜、蔡琰同行,連忙上前行禮。

  “見過先生。”

  蔡琰微微點頭。“大王最近學業見漲,那篇《五嶺地質考論》甚有見地,比之前的那篇《福山地理臆測》更紮實,襄陽書院擬將此文編入年鑒。”

  孫登喜上眉梢,卻不敢得意。“都是先生指導之功,學生此文的思路全是照搬先生《天竺論稿》中的地理篇。”

  “大王謙虛了。”蔡琰笑道:“再有幾篇這樣的文章,大王就可以自立門戶了。”

  “多謝先生。”

  孫登說完,又向孫策、孫紹行禮。孫策拍拍孫登的肩膀。“小子,努力。”

  孫紹再拜,退在壹旁,和孫紹壹起落步數步,說起了悄悄話。

  孫策與周瑜、蔡琰緩步而行,談笑風生。“公瑾,雖說妳揚威天竺,封萬戶侯,可是論起名聲,妳怕是不如昭姬遠甚。別的不說,我孫氏幾個勉強有點學問的宗室子弟都是昭姬的弟子。妳看齊王,每次辦畫展之前,都要挑幾幅最得意的請昭姬過眼。昭姬若是不說話,他寧可不辦,也不敢有辱師門。”

  周瑜笑笑,蔡琰卻有些不好意思。“若非陛下提倡尊師重道,將師置於君之上,哪會有這樣的事。如今陛下調侃臣,讓臣何以自處?”

  “有什麽無法自處的?”孫策轉頭看看孫紹,聳聳肩。“反正明年我就走了,以後受罪的是他。”

  蔡琰忍俊不禁,卻又不好意思笑出聲來,只好強忍著,轉換話題。

  “陛下明年真要出海?”

  “我等這壹天已經等了三十多年,壹年也不想再等了,明年正月初壹禪位完就走。”孫策又道:“公瑾,妳呢,有什麽打算?”

  周瑜還沒說話,蔡琰便搶先說道:“陛下,拙夫剛從天竺回來沒幾年,妳不會又讓我們夫妻隔海相望吧。”

  孫策看向周瑜。周瑜躬身道:“臣與昭姬商量過了。蔡公尚在,不宜遠行。等他百年之後,臣再與昭姬出海,追隨陛下足跡,遊歷天下。”

  孫策聳聳肩。“好吧,妳連老祭酒都搬出來了,我總不能勉強。臨走之前,若被老祭酒打上門來,我可有些狼狽,後人說不定會以為我是被老祭酒趕走的。”

  “陛下……”蔡琰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不說了。”孫策揚揚手。“妳們夫妻倆不在襄陽做神仙,跑到這兒來,不僅是為了拜祭我父親吧?等等。”孫策突然停住,若有所思。“老祭酒今年是九十七?”

  “陛下記得清楚。”

  “可惜,我怕是趕不上老祭酒的百歲大壽了。這樣吧,我去襄陽拜會他,提前為他祝壽。”

  “多謝陛下,臣父可就盼著這壹天呢。”

  “哼!”孫策斜睨著周瑜,故意哼了壹聲。“妳們倆就別裝了。除了這件事,我想不出還有什麽事能讓妳們夫妻倆壹起出馬的。坊間都傳言,見天子易,見天竺伉儷難。”

  周瑜連忙拱手請罪。“陛下,臣可受不起。”

  蔡琰卻不以為然。“那是因為陛下在朝,我夫妻在野。在朝為公,不得不見。在野為私,可見可不見。再說了,陛下明年禪位出海,還能想見就見嗎?”

  孫策眉頭微蹙。“昭姬,妳這是怨我讓我們夫妻致仕嗎?”

  “呃……”蔡琰語塞,隨即又笑道:“陛下,臣失言。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相反,臣非常感激陛下的這個決定,讓臣夫妻在還有體力的時候拋下壹切俗務,悠遊人生,盡享天倫。”

  “真的?”

  “千真萬確。”蔡琰笑著,挽起周瑜的手臂。“妳看看我們的臉色就知道了。這可不是什麽修道有成,而是琴瑟和諧,相由心生。”

  “且!”孫策壹甩袖子,大步向前走去。“好壹把狗糧,真是猝不及防。”

  長沙國祠在孫堅祠左側,供奉著第壹代長沙王孫權。

  孫權本為長沙王,後改封倭王,又封東瀛王,征戰東瀛陣亡後,其子孫登請求內附。皇太後憐惜兒孫,請示孫策,孫策便改封孫登為長沙王,又追封孫權為長沙王,謚曰桓。

  謚是朝廷擬定的,與孫策本人全無關系。

  第壹眼看到這個謚時,孫策也有壹種強烈的荒誕感。正如孫登出生,孫權向朝廷稟報宗籍時壹樣。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孫權的靈位兩側,有巫山神女與卑彌呼的靈位。大吳十二年,巫山神女與卑彌呼鬥法,不分勝負,在苦戰壹年後,孫權納卑彌呼為妾,因此征服邪馬臺,在東瀛立足。

  孫策沒有見過卑彌呼,只是聽說此人很神秘,年齡成謎,有人說她很年輕,就是壹個花季少女,也有人說她是年過半百的老婦,只是有養生有術,看起來年輕。有人說她壹直活著,在山裏修行。有人說她已經死了,只是葬處神秘,難以尋找。

  總而言之,像極了天師道的盧夫人。

  孫權陣亡以後,孫登改封長沙,為孫權立祠,便也為卑彌呼立了壹個靈位。

  民間傳言,孫登就是卑彌呼所生,而非巫山神女所生。

  是非真假,沒人能說得清楚,即使孫登本人也不清楚。他懂事的時候,巫山神女和卑彌呼都已經不在了,而孫權本人對此誨莫如深,絕口不提。

  好在孫登到達中原時,他的相貌與年輕時的孫權有七八分相似,碧眼的特征非常明顯,可以肯定是孫權的血脈,繼承長沙王的爵位也沒遇到什麽麻煩。

  孫策站在孫權的靈位前,上了香,想著之前的風風雨雨,恩恩怨怨,心中感慨。

  他不知道孫權最後的想法。陣亡於東瀛,算是求仁得仁嗎?

  沒人知道。

  孫策也不知道,但他問心無愧。

  不管怎麽說,禪位之後,他也將出海,而且會走得更遠,直到大洋彼岸。

  三十年來,大吳的商船橫絕四海,遍及天下,大洋彼岸也不再是可望不可及之地,相關的信息準備已經相當完善,由麋芳率領的先遣隊已經在五年前登錄那片大陸,築起了城池,大雙、小雙被冊封為女王,以她們的姑母——左都護、波斯女王孫尚香為榜樣,指揮著壹群意氣風發的華夏俊傑開疆拓土,德化四方。

  “仲謀,妳安息吧。”孫策轉頭看向陪侍在側的孫登。“子高,此次壹別,我們或許不會再見了。”

  “臣會想念陛下的。”孫登眼睛紅了,吞聲道:“臣雖非陛下之子,卻視陛下如父。陛下遠離,臣只恨文弱,不能隨侍陛下左右,為陛下前驅。”

  “文有文的好,武有武的妙,妳不必介懷。留在中原,妳壹樣能為孫氏增輝。”孫策笑道:“孫氏不缺名將,缺真正的博士。妳要好好努力,為後世子孫做個榜樣,讓他們知道學習也可以強國。妳王兄征服東瀛,首功不是武藝精湛、善戰無前的戰士,而是利用地形誘敵的軍師周不疑、建東京城的大匠彭羕。”

  “唯。臣謹遵陛下旨。”孫登抹著眼淚,躬身領命。

  孫策再次回頭看了壹眼孫權的靈位,沈吟良久,揚揚手。

  “仲謀,來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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