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二章 壹個吻，如何

　　“這未婚妻，可真不好當啊。”
　　銀色鐵勺與潔白瓷杯撞上的叮叮當當隨著少女的話語壹起飄入另壹位少女的耳中。
　　叮當聲很清脆，少女聲很柔和，但交雜在壹起，夏洛特卻並不太喜歡。
　　甚至，心中略微升起了些許煩躁。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艾琳並沒有繼續接上話語。
　　是在等我的回復嗎？
　　夏洛特默默想著。
　　可是，我該回復什麽？
　　不知道。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以壹種什麽樣的立場來回應這句話，所以只能拿出她最擅長的東西。
　　“嗯嗯。”
　　她有氣無力地點著腦袋，回應是肉眼可見的敷衍。
　　不過艾琳仿佛沒有察覺到這份敷衍，漂亮的眼眸甚至更亮了幾分。
　　“妳也這麽覺得嗎？”
　　“嗯嗯……嗯？”夏洛特腦袋壹歪，不明所以。
　　艾琳嘆了口氣，說：“妳跟他做了這麽久的同桌，應該也大概了解了那個家夥的脾性了吧？”
　　“心高氣傲不說，幹什麽都是壹副勝券在握的樣子，還喜歡大放厥詞，也難怪學院裏的其他人，都不喜歡他。”
　　夏洛特楞住了。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這種話會從對方嘴裏說出。
　　妳剛剛才著重重復了壹遍妳是他的未婚妻，作為未婚妻，怎麽能這樣說他呢？
　　人心高氣傲，勝券在握，大放厥詞，是因為人真的有那種能力啊！
　　這些，難道妳都不知道嗎？
　　還有，林恩被所有人討厭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的姓氏嗎？跟他自己本身根本沒有關系吧！
　　聽到這些顛倒是非話，就算是夏洛特，心中都隱隱約約升起了些惱怒。
　　抿了抿唇，她低聲說：“既然您對他有諸多不滿，那為什麽，還要著重重復您與他……之間的關系呢？”
　　艾琳瞥了她壹眼，笑容當中帶著幾分譏嘲：“還能為什麽，自然是為了利益了。”
　　“再怎麽說，他所展現出來的潛力，確實是世間少有，加上他未來必定能繼承[猩紅伯爵]的身份背景以及其他各方面因素，整個卡塔萊納內，絕對找不出任何壹個比他更優秀的存在出來。”
　　“而且，最重要的壹點在於，他能幫我拿到我的家業。”
　　“我是女兒，這輩子都不可能繼承公爵的位置，但如果我的丈夫足夠優秀，優秀到能夠令所有人都仰望的程度，優秀到能打破固有的規則，我就能拿到我想要的東西。”
　　她輕輕抿了口咖啡，淡淡道：“所以，再麻煩，也暫時不能放手呢。”
　　“……”
　　夏洛特被艾琳的發言驚呆了。
　　“您……這……”
　　她想說些什麽，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在她的認知當中，婚姻，那應該是人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刻，而不應該是這樣的存在。
　　“您可真天真，天真的令我感覺有些可愛呢。”艾琳瞇眼笑著，“從最古早的人類時代開始，婚姻的本質就是搭夥過日子，依靠男性的勞動力和女性的生產力，在混亂的世界當中存活下去。”
　　“現在也壹樣，只是世界變復雜了，各取所需中的東西也變多了罷了。”
　　艾琳似乎是說的有理有據，但夏洛特仍固執地搖著頭。
　　“不，不是的，這是錯的。”
　　“錯的？”艾琳疑惑擡頭，“錯在哪兒了？”
　　頓了頓，她似有恍然：“您該不會覺得，所謂的婚姻，就應該如童話中那般‘幸福’吧？”
　　“可是，您應該知道，就算是童話，王子與公主，公主與平民之間，任何與任何的結合，可都不是單純的。”
　　“王子吻醒了水晶棺裏的公主，是因為他歷經的千辛萬苦讓公主見識到了他的優秀之處，而那位公主也從來都不是簡單的普通人。”
　　“至於其他，也都壹樣。”
　　“連童話都在說明，世界上的壹切都遵循等價交換的原理，妳有什麽付出多少，妳才能收獲什麽。”
　　她搖搖頭，嘆了口氣：“所以我才會說，擁有這個身份很累啊。”
　　“畢竟在收獲的同時，我也得拿出壹些他看得上的東西才行。”
　　夏洛特怔怔地聽著對方說的話。
　　有那麽壹瞬間，她確實感覺艾琳說的東西，都很有道理。
　　但是，她的內心當中，卻不知為何，極度抗拒著這種言論。
　　“對了。”
　　艾琳微微瞇眼，笑容中忽的帶上了些許深意。
　　“我聽說，您和他，似乎是這次考試當中的隊友來著。”
　　正處於深思熟慮當中的夏洛特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您可就得提前做好準備了。”艾琳輕聲說。
　　“準備？”
　　“是的，準備——被拋棄的準備。”
　　“啊？”
　　夏洛特再次楞住，不明白為什麽對方會這麽說。
　　“不明白嗎？”艾琳笑吟吟道，“看來，您還是沒有太了解他啊。”
　　“雖然我們兩個的行為方式或多或少有點差別，但毫無疑問，如果壹件事物對我們徹底失去利用價值的話，就算它的外表再華麗，我們也會因為其可能成為累贅而丟掉它。”
　　頓了頓，她的聲音忽然稍稍帶上了些涼意：“您之於他，不就是這樣壹類東西嗎？”
　　“盡管您有著高貴的身份，優越的外貌，但實際上，您的身份只是張華而不實的窗戶紙，壹捅就破，外表雖好，但只有外表也無法給人帶來什麽——對於他來說的話。”
　　“啊，抱歉。”艾琳瞇眼笑著，“我的話可能稍微有些銳利了，但這也是為了您好。”
　　“比起之後被孤零零地丟在荒蕪的考場當中，我覺得，您可能更需要我現在的話。”
　　“當然。”
　　艾琳站起來，微微躬身。
　　“如果有冒犯，請您降罪，無論如何我都能承擔得起。”
　　“……”
　　這番幾近於全方位立體防禦的話語讓夏洛特無法反駁。
　　她咬著唇，搖了搖頭。
　　“您……說的對。”
　　“說的對，可不管用。”艾琳輕聲說，“您不覺得，您得做些什麽嗎？”
　　“當然，不用做太多，只需要能做些您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要還有能被用上的地方，任何事物，都沒那麽簡單被丟掉。”
　　在艾琳的話語當中，想要壓迫著人去做些什麽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任何人都能輕易地察覺。
　　夏洛特也壹樣。
　　她擰著衣角，苦思冥想。
　　艾琳也不急，重新坐下來等著她給出回復。
　　半晌之後，夏洛特終於擡頭。
　　艾琳也睜開了眼，看向夏洛特。
　　她期待著，對方能給出壹個像樣的回復。
　　“我知道明白了，我會盡量多學壹些治療系的魔法的。”
　　艾琳的笑容僵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的少女：“治療系……魔法？”
　　“嗯呢。”夏洛特怯怯地點了點頭，“如果他受傷了的話，我會……幫他治好的。”
　　“治……治好……”
　　艾琳的思維壹時間沒辦法轉過彎來。
　　她不知道對方怎麽能從她的話中，捕捉到這樣壹層意思的。
　　“您為什麽……會這樣想？”
　　“因為，因為上次去考場遇到意外的時候，他跟我說，他不會治療魔法。”夏洛特回想著當時的畫面，低聲說，“所以……他如果受傷了，應該需要幫助吧。”
　　“那種事情，可以由藥物解決，您……”
　　“可是，如果受傷的是背上，壹個人，是沒辦法的吧？”
　　“不，他會有辦法的。”
　　“就算有辦法，讓壹位已經受傷的人去操這些心，也……”
　　“殿下。”艾琳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她的話，“您不覺得，以您的本事，只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未免有些浪費了嗎？”
　　“啊？”夏洛特楞了壹下，“浪費？”
　　“您是公主。”艾琳說，“或許您的手中沒有其他太多的東西，但僅憑這個身份，您完全能夠暫時性地拿到自身範圍之外的事物掌控權。”
　　“您難道不覺得，這樣，更會有大用處嗎？”
　　“可是……”夏洛特低著頭說，“我做不到的。”
　　“相信我，您做得到。”
　　“我……”
　　“殿下。”艾琳輕聲喚著夏洛特，“如果您想擁有什麽，您就得成為與眾不同，必不可少的那壹個。”
　　“您想壹想，您在王宮當中備受寵愛，是因為妳有能力嗎？”
　　“不，王宮當中有能力的王子公主們太多了，多您壹個不多，少您壹個不少。您之所以會受到如此之多的偏愛，是因為您的柔弱，在王宮當中不可缺少。”
　　“可王宮之外，不是這樣。”
　　“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同質化的特征，除非是做到最頂尖的層次，否則，是永遠沒辦法出頭的。”
　　看著對方微微暗淡的藍色眼睛，艾琳止住了話頭。
　　輕嘆壹聲，她搖搖頭，說：“抱歉，殿下，我可能說的有點太多了。”
　　“您如果不喜歡，就請忘掉吧，我說的也只是根據我自己個人經歷做出的判斷而已，而每個人的人生航線走的都不盡相同，沒有必要重復別人的路。”
　　夏洛特下意識擺著手說：“不，不會，您說的，很有道理。”
　　雖然對方的話著實有些冰冷，但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如此。
　　只是。
　　從來如此，便是對嗎？
　　夏洛特不知道，但她決定，先稍稍嘗試著努力壹下。
　　……
　　“別看了，人都走遠了。”
　　艾琳白了眼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林恩。
　　“我可是在盡心盡力地幫妳，妳倒好，望著人家不回頭。”
　　“……”
　　林恩尷尬地收回視線，生硬地轉移話題：“妳們剛剛，這是聊了什麽？”
　　“殿下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艾琳沒像小孩子那樣去計較為什麽林恩在意的是夏洛特的情緒而不是她，只說道。
　　“說了，是在幫妳。”
　　“幫我。”
　　“沒錯。”艾琳捧著咖啡杯，認真道，“王都，最近很不平靜，如果她能站在妳這邊，妳能獲得不小的助力。”
　　林恩眉頭微蹙：“不平靜我知道，但是，只是她的話，能帶來什麽？”
　　夏洛特除開壹個小公主的身份，幾乎能夠說是壹無所有，連半點資源都談不上。
　　幫助，她能幫什麽？
　　“她確實沒有太多東西，但僅僅就是這個身份，就夠了。”艾琳對著他眨眨眼，“例如，如果我放棄了我所擁有的的，關於妳的身份，可以由她頂上。”
　　“那樣的話，至少可以保住妳。”
　　“嗯？！”林恩偏頭看向她，眼神微凜，“妳在說什麽？”
　　他的話語隨是疑問，但其中卻又蘊著仿若野獸被侵犯領域是爆發的怒焰。
　　那無關情緒，只是被外來勢力侵犯領域之時，必須負起的責任與必定反擊的準備。
　　艾琳想要調皮的眼神壹下子就僵住了。
　　要命，好像玩過頭了。
　　幹咳兩聲，她轉移話題道：“當然，在那之外，我也希望她不只有身份。”
　　“其他方面，我也希望她能幫妳多壹點。”
　　“比如，別再被其他人針對了。”她瞇眼笑著，“這次，我可不是妳的隊友，沒人站妳身後幫妳擋人了。”
　　沒等林恩回復，艾琳又轉頭笑道：“這壹次，我可是做了個大大的壞人了呢。”
　　“相信小公主對我的印象，估計好不到哪裏去吧——她就差把討厭我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林恩這下更疑惑了：“妳這是，到底說了什麽？”
　　夏洛特的性格，就算是只見過壹面的人，都能摸的清清楚楚。
　　對所有事都唯唯諾諾的她，居然會如此深刻的表現出討厭來？
　　“沒什麽。”艾琳笑吟吟道，“我只是說，妳是因為被我用利益捆綁著離不開我，所以才會聽從我的指令罷了。”
　　林恩壹楞，還是沒聽明白。
　　艾琳說的，確實是事實啊。
　　他的確是因為利益關系才會跟艾琳綁在了壹起，聽從指令有些誇張，不過壹些細小的安排他也確實不會拒絕。
　　這種事實，為什麽會讓人討厭？
　　是因為太過真實而惹得那個單純的少女有種世界觀崩塌的感覺嗎？
　　“……”
　　艾琳看著他不明所以的模樣，微微嘆氣。
　　這個家夥，盡管有時候會開竅，但想來不是因為情感上的原因，而是理智做出的判斷吧。
　　雖然艾琳不知道他們在這段時間裏經歷了什麽，但她可以明顯的分別出來，對方對他，或多或少帶了點其他情緒在裏頭。
　　那情緒是什麽，她不會說。
　　因為，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重的啊。
　　就算是她，也會欽慕那種像是白薔薇般的美好幻想。
　　畢竟，那可是連她都沒有的東西。
　　——不，不能說沒有。
　　曾經有過，只是，被她親手丟掉了罷了。
　　搖搖頭，艾琳不再去想關於夏洛特的事情。
　　是，她的確沒有了那種東西，但她也不需要這些了。
　　她可以，直接達成最終階段的目的。
　　托著下巴，艾琳直視著對面少年的眼眸，笑吟吟道。
　　“所以妳覺不覺得，我幫妳提升隊友的實力以及她可能給予妳的助力，是應該值得被嘉獎的事情？”
　　林恩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艾琳做出了對他有利的事情，確實應該得到壹定的回報。
　　雖然過程應該是由他主動提出，但也無所謂了。
　　盡管他不知道背後藏著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但他極為肯定的認為，至少不會把自己害了。
　　攤攤手，林恩問：“那，妳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
　　艾琳指尖輕輕觸及自己櫻花色的唇瓣，笑意愈發盎然。
　　“壹個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