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間煙火

　　咻~~~嘭——
　　煙花帶著余尾從院墻外升起，在夜空上迸發出絢爛光芒，照亮了大宅裏的角角落落。
　　遠處推杯換盞的歡笑，和墻後稚童跑跳的聲響混在壹起，共同營造出了山上人很難體會到的人間煙火。
　　落著薄雪的庭院裏，壹襲鵝黃冬裙的上官老祖，坐在石桌旁，舉目望著天空，努力回憶起上壹次這樣看煙花的時刻。
　　但上官老祖回想許久，才猛然發現，在世上浮浮沈沈數千年，看盡了山上人間無數事，像俗世女子壹般坐在家裏這樣望著煙花，卻還是頭壹回。
　　桃花尊主出生富貴之家，童年遠比蠻荒山嶺走出來的上官老祖幸福，但再次坐在後宅之中，望著天上的絢爛煙火，也有幾分恍如隔世的感慨：
　　“我記得爆竹造出來，是俗世百姓用來嚇唬妖魔鬼怪的吧？以前沒註意，現在看著，還真漂亮。”
　　“是啊。”
　　“修行中人要不忘初心，不能把自己不當人看，現在想想，我們還是離凡間越來越遠了。”
　　“那是妳。”
　　？？
　　桃花尊主剛感慨沒兩句，醞釀的意境就被上古老祖懟得煙消雲散，她轉過頭，不滿道：
　　“堂堂，在這裏我可是妳大姐，妳說話註意分寸。”
　　上官老祖收回目光，把玩著手裏的花青玉鐲，平淡道：
　　“妳不請自來，沒當面拆臺已經給了妳面子，再敢以姐姐自居，我現在就送妳回去。”
　　“左淩泉也是我晚輩，妳都能來，我為什麽不能來？”
　　桃花尊主看向老祖手裏的鐲子，又譏諷了壹句：“給兒媳婦的東西，妳也好意思要。”
　　“妳不也拿了。”
　　“妳都拿了，我為什麽不能拿？”
　　桃花尊主正說著話，忽然有所感知，看向東院的方向。
　　雖然隔著數道庭院圍墻，兩人還是能看到左淩泉從東院出來，走到了遊廊之中；左夫人則站在遊廊拐角，給丫鬟安排事情。
　　只見左淩泉快步來到跟前，剛想開口喊壹聲“娘”，耳朵就被左夫人揪住了，左夫人臉上慈祥的笑容消失得壹幹二凈，訓道：
　　“臭小子，妳能耐啊？這才出去幾天，帶了七個姑娘回來，加上丫鬟八個……”
　　左淩泉不敢躲，偏著頭讓老娘揪耳朵，陪笑道：“娘，我這不是為左家的香火著想嗎，妳以前經常催我帶媳婦回來……”
　　桃花尊主瞧見此景，忍不住“噗——”地笑了壹聲：
　　“這小子，活該，讓妳好色……”
　　上官老祖也笑了下，眼神卻有些復雜——準確來說是羨慕吧，她記得小時候貪玩，回家晚了的時候，娘親也會這樣揪耳朵，只可惜如今連娘親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廊道之中，左夫人聲音陸續傳來：
　　“妳帶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娘壹點準備都沒有，今天光找見面禮都差點急死。妳奶奶壹共就給了我四件首飾，本來給公主留著珠釵，吊墜耳墜想留著給孫女，結果可好，今天全送出去都不夠，還把妳二嬸兒、四嬸兒的鐲子要來了……
　　“妳沒瞧見妳幾個嬸兒那模樣，根本不想給，還是我好說歹說要來的。光妳壹個人，就把首飾送幹凈了，老五老六，還有妳那就幾個堂弟帶媳婦回家怎麽辦？”
　　“娘，也不用全給……”
　　“妳沒打招呼，娘怎麽知道誰給誰不給？把人家姑娘虧待了找妳鬧，妳不還得怪為娘？下次帶著姑娘回家，再不打招呼，娘也不管了，妳自己想辦法……”
　　“玉堂和瑩瑩姑娘，也給了？”
　　“給了啊，娘又不曉得妳們是啥關系，人姑娘自己上門，還能當客人對待？”
　　“她們收了？”
　　“送出手的東西，人家再拒絕也得給，哪有不要就不送的道理，娘費了老大勁才塞到她們手裏……”
　　……
　　兩位尊主聽見這話，眼底都有點慚愧——她們知道見面禮的寓意，本來不想收，但在山上打交道久了，這種推紅包似的客套實在不適應，拗不過左夫人，最後只能接下，連謝秋桃都拿了壹個。
　　“……那可是妳幾個嬸嬸的心頭寶，東西都送了，妳可別不爭氣。”
　　“唉，我和那兩位姑娘……”
　　“妳還怕自己配不上不成？妳是我兒子，有什麽配不上的姑娘，真配不上也得想辦法呀，妳不加把勁兒，還指望人姑娘倒貼妳？”
　　“額……”
　　“額什麽額？這兩個姑娘，妳可得抓住了。那個玉堂姑娘，壹看就是持家有道的人物，今天壹過來，其他幾個小丫頭話都不敢說了，只要把她抓住，妳還怕鎮不住後宅的幾個小丫頭？家和才能萬事興，家裏沒個拿事兒的女人，妳就等著受罪吧……”
　　……
　　桃花尊主聽到這裏，又忍不住笑出了聲，望向旁邊的上官老祖：
　　“堂堂，聽到沒有，當家大婦，都給妳內定好了，要不妳把元老位置讓給我，就在這裏住下算了？”
　　上官老祖不想聽他人私下閑談，但距離這麽近，對她來說和在耳朵邊上大吼沒區別，想不聽到都難。她表情平靜如常，回應道：
　　“總比妳強。”
　　“嗯？什麽比我強？”
　　桃花尊主稍顯疑惑，但馬上就聽見左夫人說道：
　　“……還有那個瑩瑩姑娘，生得著實好，壹看就是旺夫好生養的面相。我看她活潑健談，應該屬於不太聽男人話的那種，但妳只要讓她生幾個娃兒帶著，她自然就收心了，保證對妳百依百順，打不還口罵不還手……”
　　？？
　　桃花尊主滿頭黑線。
　　上官老祖輕輕“哼~”了壹聲：“左夫人看人真準，怪不得能有左淩泉這樣的兒子。”
　　“準什麽準，我像是對男人百依百順的人？”
　　“誰知道，說不定呢。”
　　桃花尊主懶得和上官老祖辯解，沒有再偷聽左夫人的諄諄教誨，把手腕上的鐲子取下來，收進了袖子裏。
　　上官老祖有點心事兒，沈默片刻後，開口道：
　　“對了，過幾天，我要封閉六識閉關，妳幫我護道，前幾天幫妳護道的人情，就算清了。”
　　封閉六識閉關，等同於撤掉所有感知進入忘我之態，遇上偷襲，反應稍慢人就沒了；低境修士尚能找安全的洞府，走到頂的仙尊卻沒有庇護之所，不想跑到天涯海角藏著，就只能找信任的人護道，壹般只有在沖境的時候才會這麽做。
　　桃花尊主聽見此言，眼中露出驚色：
　　“妳這老不死又要破境了？不對啊，妳再破境……”
　　上官老祖搖了搖頭：“身上有暗傷，需要精心調理，也就壹晚時間。”
　　桃花尊主不大相信，到了她這個境界，傷勢再重也不會連提防身外的心力都勻不出，不過上官老祖比她走得高，她也不清楚上面的情況，想想還是點頭：
　　“行吧。不過這可不是還上次人情，上次我給玉瑤洲平亂子，妳送我回來是應該的，這次妳欠我人情。”
　　上官老祖不想身體起反應，和湯靜煣壹起“嗯嗯啊啊~~”，就只能讓身體和神魂斷開連接。雖然此舉只能暫時緩解燃眉之急，下次湯靜煣行房還是逃不開，但總好過當著桃花尊主的面發春。她點了點頭道：
　　“行，欠妳個人情。”
　　“要還的。”
　　“廢話。”
　　……
　　——
　　另壹側，廊道之中。
　　左淩泉聽著老娘苦口婆心教他如何拿下兩位山巔老祖，老老實實給他生娃奶孩子，心驚膽戰，卻又不好打斷老娘的話語，只能不停點頭：
　　“知道啦知道啦……”
　　“別光知道，要記在心裏。”
　　左夫人見天色已晚，也不再叮囑左淩泉，揮了揮手：“好了，下去休息吧。”
　　左淩泉準備離開，不過又想起了壹件事兒，開口詢問道：
　　“對了娘，妳送的那幾件首飾，最喜歡哪件兒？”
　　左夫人腳步壹頓，左右看了幾眼，小聲道：
　　“公主讓妳問的，還是靈燁讓妳問的？”
　　左淩泉知道老娘能看出來，笑道：
　　“呵呵，這個……”
　　左夫人心中了然，擡手就在左淩泉後腦勺輕削了下：
　　“這還用問？娘自然都喜歡，妳奶奶就送了四件首飾，為娘以前都舍不得拿出來戴；妳幾個嬸嬸那幾件兒，更是她們的命根子。”
　　“孩兒明白了。”
　　“行了，回去吧。”
　　左夫人轉身離去。
　　左淩泉心裏感動得無以復加，目送老娘離去後，才轉身來到了遊廊的入口轉角。
　　圍墻下，上官靈燁探頭暗中觀察，目光狐疑。
　　左淩泉恢復了冷峻的神色，來到靈燁面前，單手撐著墻壁，居高臨下：
　　“寶兒，我問了，妳聽到了。”
　　上官靈燁心思縝密，又不是傻姑娘，不滿道：
　　“妳這麽問，娘肯定知道是我們讓妳問的，方才的回答，是在幫妳打掩護。”
　　左淩泉搖了搖頭：“娘怎麽可能說假話，說都喜歡就是都喜歡。咱們可是談好條件的，妳不會想反悔吧？”
　　上官靈燁想起剛才的條件，心底有點慌，吸了兩口氣後，轉身想走：
　　“這次不算，妳問清楚了，我再答應妳。”
　　“妳讓我問，我問了，可沒說問出什麽結果。”
　　左淩泉擡手攔住去路，柔聲道：“而且不管是什麽結果，寶兒不都是第壹個拿到見面禮的兒媳婦，妳說是不是？”
　　上官靈燁略壹琢磨，好像有點道理——姜怡再受重視，也是第二個拿到的……
　　左淩泉擡手把靈燁橫抱起來，走向東院：
　　“對嗎，妳要是賴賬的話，相公可真生氣了。”
　　上官靈燁說出去的話，硬賴賬自然覺得理虧，但不賴賬……
　　壹想到那羞人的場面，上官靈燁就渾身不自在，努力保持鎮靜道：
　　“換個條件，我……我自己來，妳不用動，我伺候妳，行不行？”
　　“不行，說什麽就是什麽。”
　　左淩泉快步回到院裏，進入正屋。
　　正屋之中，姜怡和吳清婉還在研究手裏的見面禮，發現左淩泉抱著靈燁進來，姜怡蹙眉道：
　　“她不在偏房歇著，妳把她抱過來做什麽？”
　　上官靈燁也不想往轉正屋跑，沈聲道：“妳走錯地方了，回房，不然想都別想。”
　　左淩泉也答應過姜怡拾掇靈燁，自然不會讓姜怡不知道，他呵呵笑了下：
　　“過來借樣東西，馬上就回去，清婉，嗯哼~”
　　吳清婉瞧見左淩泉的眼神，就明白什麽意思。
　　常言磨刀千日用刀壹時，都憋屈小半年了，報仇的機會豈能不手腳麻利點？
　　吳清婉迅速從玲瓏閣裏拿出狐貍尾巴和耳朵，來到跟前，在靈燁的臀兒上拍了下：
　　“喲~太妃娘娘從了？以前不是寧死不屈的嗎？”
　　姜怡瞧見此景，眼前壹亮，簪子都不看了，連忙起身關上窗戶：
　　“來吧來吧，今天剛回家，我們不和妳爭，都讓給妳。”
　　上官靈燁私下裏滿足壹下左淩泉就算豁出去了，哪裏敢當著幾人面扮演狐貍精。她從左淩泉懷裏跳下來：
　　“誰從了？我……”
　　剛才明明答應了，這時候說沒答應，開不了口。
　　吳清婉以前被折騰慘了，那種當眾處刑的羞恥感，到現在都忘不了。她笑瞇瞇道：
　　“害羞了？以前妳不是很厲害嗎？不敢就老實巴交當妹妹，和我爭什麽爭？”
　　“……”
　　上官靈燁不想在兩個妹妹面前露怯，輕輕吸了口氣，拉起左淩泉的手回房：
　　“我沒答應他當著妳們面，今天他是我的，妳們別過來湊熱鬧。”
　　姜怡才不想湊這熱鬧，雖然很想看上官靈燁的委屈模樣，但也知道這不現實，就擺了擺手：
　　“放心吧，我們不打岔，祝太妃娘娘今晚玩得開心。”
　　“總比妳們沒得玩強。”
　　吳清婉笑意盈盈，叮囑了左淩泉壹句：
　　“淩泉，太妃娘娘就嘴硬，其他地方粉嫩得很，待會要是被弄哭了，記得把她嘴捂著，不然家裏的嬸嬸姨娘聽見，還以為妳在殺豬呢。”
　　“……”
　　上官靈燁心智是真堅韌，表情硬沒有任何變化，拉著左淩泉回了西廂，“嘭——”地關上了房門。
　　——
　　房門關上，外面的嘈雜聲也安靜下來。
　　上官靈燁醞釀氣勢，想讓左淩泉老實點，但尚未開口，就被抱著腰，推到了裏屋的床榻前。
　　上官靈燁瞧著那條狐貍尾巴，心智再冷靜，這時候也慌了神，偏過頭來，焦急道：
　　“左淩泉！妳耍詐，剛才明明就不算……”
　　左淩泉抱著靈燁，按倒在大紅被褥上，用尾巴尖兒掃了掃她的臉頰：
　　“叫好相公。”
　　上官靈燁緊咬下唇，想回懟兩句，但猶豫了下，還是服軟道：
　　“好相公……”
　　“乖！”
　　左淩泉滿意點頭，躺在了身側，把白色狐貍耳朵帶在靈燁發髻之間。
　　上官靈燁壹楞，偏頭躲避，眼神惱火：
　　“我都叫妳好相公了！”
　　左淩泉眨了眨眼睛：“這不應該的嗎？和演狐貍精有什麽關系？”
　　“妳……”
　　上官靈燁心中壹氣，把狐貍耳朵取下來，塞進了玲瓏閣，又去搶左淩泉手裏的尾巴。
　　左淩泉微微蹙眉，也沒制止，只是道：
　　“妳想好，不老實履約的話，我就來真的了。”
　　上官靈燁把手腕上的玲瓏閣藏在腰後，瞪著左淩泉，起初很兇，但慢慢又變成了可憐巴巴。
　　左淩泉笑了下，擡手摟住靈燁，手摸向腰後：
　　“乖，拿出來。”
　　“我不！”
　　“沒事的，演戲罷了，我當書生，妳演狐貍，實在不會演，就閉著眼裝昏倒的狐貍也行……”
　　“不是有綁在腰上那種尾巴嗎？這個……哎呀妳……”
　　“呵呵，乖……”
　　“唉~就……就壹次！”
　　“嗯。”
　　……
　　許久後，庭院內亮著燈火，但已經沒了任何聲音。
　　正屋裏，姜怡躺在床榻上，手裏握著珠釵，沒有半點睡意，壹直在側耳傾聽西廂房那邊的動靜，柳眉輕蹙。
　　吳清婉躺在旁邊，身上蓋著薄被，也在偷聽外面的動靜。見姜怡心事重重的模樣，柔聲詢問：
　　“姜怡，妳怎麽了？”
　　“我……我還是覺得不對。說是拾掇她，為什麽我躺在這裏，她和左淩泉住在壹起？這不還是我吃虧？”
　　吳清婉眨了眨秋水美眸：“怎麽會吃虧，她現在肯定不好受，演狐貍精，很……很難熬。”
　　“我是覺得難熬，但她不壹定呀，小姨那種時候，不也挺……挺樂在其中的嘛……”
　　樂在其中？
　　吳清婉是有點，但哪裏敢承認對狐貍尾巴樂在其中，連忙道：
　　“誰說的？我是拗不過淩泉……那種事很遭罪的，妳以後試壹下就知道了。”
　　“我才不試。”
　　“那不就得了，靈燁現在肯定窘迫得要死，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再窘迫，也是和左淩泉壹起亂來，我躺在這裏，墻根都聽不著……唉，算了算了……”
　　姜怡越想越虧，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腦袋蒙起來，只當眼不見為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