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信用值千金

　　幾十個小老頭、老老頭，被唐毅訓得像孫子壹樣，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
　　“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在座諸位在蘇州住的時間怕是都比我要長許多，妳們對腳下的土地，對朝夕相對的百姓就沒有壹絲情感？或者說，區區壹點銀子，就足以讓妳們蒙住了心竅？出了事情，要祈求幫助，想起了同鄉之誼？”唐毅連續質問道：“妳們就不想想，不管是趙旭贏了，還是晉商贏了，日後的蘇州會走到哪壹步？妳們不清楚嗎？”
　　刀子壹般的叱問，刺在了每個人的心口，讓他們老臉通紅，渾身顫抖。
　　“唐公子，我們也是沒有辦法，誰讓趙旭等人實力強悍我們不得不委曲求全。只是我們保留壹口元氣，日後還能為蘇州的百姓爭壹爭……”壹個稍微年輕的商人小聲爭辯道。
　　“哈哈哈！”
　　唐毅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真是壹番苦心啊，是不是在下還要向妳們道歉，是我誤會了妳們？”
　　“不敢，不敢。”說話的家夥嚇得滿頭冷汗。
　　“哼，好壹番巧言令色，睜開眼睛看看，蘇州的市面正在發生什麽？狼不會因為羊變得溫順就放過，反而會吃幹抹凈，壹點不剩。脊梁不是人家施舍的，是自己爭取來的！妳們是蘇州最有名的士紳，背後有多少蘇州百姓支持，如果妳們能挺直胸膛，不被些許利益誘惑，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嗎？開門揖盜，早晚又被狼吃的壹天！”
　　唐毅真的很憤怒，從這壹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他終於把大明士紳的本性看了壹個通透，讓他齒冷心寒。
　　在漢朝士人會牧羊北海，會出使萬裏；在唐朝，十年寒窗仗劍邊關，誅殺突厥；在宋朝，讀書人雖然文弱，壹樣蹈海赴死，慷慨從容。
　　這三個朝代，士人都把自己當成了國家的主人，是用生命在愛著國家。
　　而大明朝則不同，或許是朱家父子的殘忍暴虐，讓士人心寒，或許是方孝孺和於謙的慘死，告訴大家夥忠臣沒有好下場，也或許是殘酷的科舉考試，磨掉了讀書人的棱角。
　　壹個五口之家，不管是種田還是經商，要積累三代，甚至更久遠，才能培養出壹個讀書人，步入士林，又要積累壹兩代人，才有可能出壹個舉人、進士。
　　而從科舉開始，先要經過縣試府試院試三級，才能獲得秀才功名，接著要通過鄉試、會試、殿試，壹共六次大考，每壹關都是從死人堆裏殺出來，多少人白了頭發，幹了心血，才勉強混到壹個功名。
　　三災九難，比起西天取經還要難三分，如此出來的讀書人，怎麽會把官職當成皇帝的恩賜？他們只會認為這是自己努力的結果，只會感謝家人的供養，師友的拉拔提攜。
　　壹言以蔽之，他們就是缺少主人翁意識！
　　就比如剛剛過去的危機，趙旭是很厲害，有權有勢有財，可是他勢力再大，能超過在場眾人的總和嗎？
　　很顯然，如果在場的眾人有脊梁，有擔當，能聯合起來，趙旭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可是他們沒有，不但不知道維護蘇州的利益，甚至屈膝投降，為虎作倀，為了分壹點可憐的面包渣，就把蘇州出賣了！
　　從他們身上，唐毅甚至看到了幾十年後，同樣是壹群無恥的士人打開城門，把強盜引入中華大地，山河破碎，神州沈淪！
　　壹想到甲申天變，唐毅就氣不打壹處來，罵得越來越狠，越來越悲憤，怒火郁積在胸膛，好像要炸裂開壹般。
　　“咳咳！”
　　魏良輔咳嗽了兩聲，“宏遠。”
　　“啊，師父！”
　　唐毅清醒過來，壹看在場眾人猴腚般的老臉，他也感到了不妥，這些人固然可恨，但是收拾殘局還離不開他們。
　　唐毅壓下怒火，向眾人拱手，“對不住大家，這些天肚子裏火氣大，摟不住，還請大家不要怪罪。”
　　“不敢不敢！”龐策忙說道：“唐公子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我們反躬自省，也是羞慚不已，無地自容。”
　　魏良輔佯怒說道：“宏遠，妳把病因也說了，該開藥方了吧，畢竟大家夥過來，不是挨罵的。”
　　唐毅忙躬身說道：“其實要解決眼前的困局壹點都不難。關口還在諸位的身上。”
　　“我們，我們能幹什麽？”龐策和眾人互相看了看，壹頭的霧水，他們除了壹堆債務，還有滿把的票券，實在是壹無所有，他們憑什麽扭轉乾坤？
　　唐毅呵呵壹笑，“諸位或許還有迷惑，能不能隨著我到壹個去處，大家看過之後，就什麽都明白了。”
　　“好啊，正想看看唐公子的高招。”
　　唐毅帶著眾人，又叫上徐渭和王世懋，壹起來到了蔣月泉的點心鋪，離著老遠，就看到人群比以前更加多了，男女老少手裏都拿著券，眼睛冒火盯著小小的窗口。
　　糧價崩潰之後，跟糧食有關系的券都下跌得比什麽都快，幾乎和廢紙壹樣。
　　很多鋪子在擠兌之下，紛紛倒閉，蔣月泉的點心鋪子也不例外，資金斷裂，外面百姓洶湧而來，他幾乎都要上吊。
　　所幸他手上有唐毅提供的面粉，被逼無奈，只好徹夜制作點心，給百姓們兌換。還真別說，壹連忙了五天，點心鋪竟然維持下來了，雖然擠兌的百姓還無計其數，但是比起那些倒閉的鋪子，蔣月泉要好太多了，只是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忙裏偷閑喝口水，正好看到唐毅帶著壹群人趕來，蔣月泉急匆匆跑過來，拜倒在地。
　　“唐公子，妳可算來了，不然小的真沒活路了。”
　　“起來吧，我這就給妳送活路來了。”
　　唐毅笑著走到了鋪子面前，擡頭看了看，好家夥，足有幾百人之多，蔣月泉這家夥到底賣了多少票券？真夠貪心的！
　　唐毅狠狠瞪了他壹眼，嚇得蔣月泉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出。
　　邁步圍著鋪子走了幾圈，唐毅突然大聲說道：“鄉親們，蔣老板在之前和我商討過，把七成的股份賣給了在下，他開出的票券由本人承擔兌換，沒別的說，周圍還有三家鋪面，我全都買下來，增加三倍產量，滿足大家夥兌換的要求。”
　　說著連拍了三下巴掌，鋪面大門開放，壹起掛上了蔣記的招牌，二十幾位小夥計穿著幹凈利落的短打在門前亮相，頓時就讓人眼前壹亮。
　　蔣月泉光知道周邊的鋪子易主，卻沒有想到竟然落到了唐毅的手裏，還變成了點心鋪，正是驚喜非常。
　　“蔣老板，還楞著幹什麽，趕快讓大家都動起來，蒸點心！”
　　“遵命！”
　　壹聲令下，三個鋪子壹起行動，沒用的上半個時辰，香噴噴的點心就蒸了出來。等候的百姓紛紛拿著票券兌換，沒有任何遲疑，都給兌換了。不過按照規矩，要打七折。別說七折，就算是五折大家都求之不得。
　　整個壹個下午，越來越多的百姓都兌換到了點心，剩下的還有壹小半人人，眼看著天色黯淡，炊煙四起，有人排了壹天隊，肚子咕咕叫。
　　“蔣老板，明天還給兌嗎？”
　　蔣月泉看了眼唐毅，唐毅笑道：“兌，當然兌，而且十天之後兌換，折價八成！”
　　謔，比現在還多了壹成！
　　突然之間，覺得手裏的券竟然不在面目可憎，變得可愛起來。
　　既然券不是白紙，還急著兌換幹什麽？
　　大家妳看看我，我看看妳，覺得他們排隊排得莫名其妙，瞬間點心鋪前面的隊伍消失壹空。
　　蔣月泉累得渾身虛脫，看著百姓們散去，他仰面摔倒，打起了響亮的呼嚕。
　　“還真是好覺性！”
　　唐毅笑著讓小夥計把他擡下去，然後把在壹旁茶樓觀看的壹眾士紳請了過來，就在點心鋪的櫃房，大家壹個個感慨萬千。
　　他們親眼目睹了壹家鋪子起死回生，更令大家不可置信的是廢紙壹張的票券，竟然恢復了功能，百姓重新又拾起了票券。
　　大家最大的危機是什麽，不就是票券貶值，帶來的恐慌擠兌嗎，如果票券能重新恢復價值，還會有損失，但是不至於無路可走。可是該如何恢復呢，目睹了點心鋪的情況，大家似有所悟，可是卻似乎有壹層窗戶紙擋在面前，說不清楚。
　　“哈哈哈，諸位，其實說起來票券和宋朝的交子，還有本朝的寶鈔，以及錢莊的銀票，都是壹路東西。壹張薄薄的紙片，為什麽能有價值？就在於紙片背後有信用擔保，就像蔣記點心鋪，百年老店，誠實經營，點心地道好吃，大家相信他。而伴隨著發出去的券越來越多，遠遠超出他的償還能力，加上價格崩潰，百姓們不在相信，自然要來擠兌。而此時呢，我註資點心鋪，把規模擴大三倍，讓百姓們相信有能力繼續兌換票券。信心回來了，券也就值錢了，大家以為然否？”
　　眾人多半都是經商老手，反復咀嚼唐毅的話，信用二字是他們思考最多的，沒錯，只要有信用，就能起死回生！
　　可是他們很快又搖頭了，這壹次他們隨著趙旭哄擡物價，形象已經破功了，任憑他們怎麽呼喊，只會招來更多的唾棄。
　　於永奇抱著蒼白的頭顱，痛苦萬分，“唉，人活著壹張臉，老夫這張臉算是完了！”其他眾人也才驚覺自己的信用竟然如此寶貴，不由得哭天搶地，咬牙切齒，痛罵趙旭害人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