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某壹身正氣

　　陳再興兩兄弟起的很早。
　　此刻他們正在散步，準備吃早飯。
　　“天氣越發的冷了。”陳道興負手看著院子裏的樹木，突然問道：“家中可還差錢？”
　　陳道澤得意的道：“兄長，家中如今有數百萬錢，不差錢。”
　　陳道興板著臉道：“某在想……要不把惠艷樓悄然賣給別人，這幾年不時有人來問價，賣了吧。”
　　陳道澤皺眉道：“兄長何出此言？”
　　陳道興是禦史，習慣了板著臉，看著有些嚇人，但他看著兄弟的目光中卻多了和煦，“百騎盯住了咱們，雖然被咱們的手段給哄了過去，可終究難保下壹次，某覺著既然不差錢了，就賣了吧。”
　　陳道澤笑道：“兄長妳就是膽小。當初開了惠艷樓，就是妳說讓韓德大搖大擺的假裝送賬冊，好迷惑人，順帶還能預警……
　　此次倒是因此逃過壹劫，不過兄長，百騎出手失敗，咱們的人彈劾的這般厲害，程達過了年底就會去遼東。百騎的人再傻，除非有絕對的把握，他們不會再出手。”
　　陳道興按按眉心，嘆道：“某這幾日心中不安，總覺著焦躁……要不，讓那邊別送賬簿來了。等明年再說。”
　　陳道澤油光鋥亮的臉上多了貪婪之色，“兄長，這年底的帳怎能不看？再說了，某讓人做了準備，兄長放心就是了。”
　　陳道興微微點頭，“某有些頭疼。”
　　陳道澤關切地問道：“兄長可是身體不適？來人！”
　　有仆役過來，陳道澤說道：“去請了郎中來，罷了，妳等做事不盡心，某去。”
　　陳道興拉住了他，“妳啊妳，就是這個急性子，小時候為此惹禍不少，如今還是這樣，如何為子孫表率？”
　　陳道澤笑道：“那時兄長為了某還挨過不少打，如今想來，歷歷在目。”
　　兄弟二人相對壹視，溫情流露。
　　“某無事，只是心神不寧罷了。”陳道興古板的臉上也多了微笑，“走，用飯去。”
　　陳道澤扶了他壹下，“某讓人去接賬簿，保證神不知鬼不覺，沒什麽耗費，卻比兄長妳的安排更穩妥。”
　　這個弟弟好勝心強，陳道興笑了笑，“也好。”
　　……
　　賈平安帶著包東遠遠的盯住了張牛兒，而在張牛兒的側面，幾個百騎裝作是行人，隱隱包圍著。
　　前方來了壹輛馬車。
　　馬車緩緩而行，和張牛兒錯過。
　　壹個百騎緩緩靠過來，“參軍，某看到張牛兒扔了東西進馬車。”
　　賈平安看了他壹眼，包東說道：“這位兄弟隔著二十步，能看出誰的錢袋裏有多少錢。”
　　這個是天賦異稟啊！
　　賈平安隨口問道：“這位兄弟以前是做什麽的？”
　　“某楊大樹，盜墓的。”
　　賈平安差點壹口老血吐出來，“百騎還有人幹這個？”
　　馬車往這邊來了，賈平安微微頷首，有人跟了上去。
　　那百騎赧然道：“以前沒進百騎之前，家裏窮，阿耶就帶著某去盜墓。這壹行風險高，親兄弟都有可能會堵著洞埋了妳。唯有父子才能互相信任。”
　　人才！
　　賈平安臉頰顫抖，然後悄然從另壹邊繞過去，跟在了馬車後面。
　　隨後他不解的道：“那妳為何進了百騎？”
　　楊大樹有些難為情，“有壹次阿耶和某盜墓，被抓了。他們得知某的眼力好，就問了百騎，才把某弄了進來。”
　　“盜了誰的墓？”
　　“前朝皇族的。”
　　老楊家死不瞑目啊！
　　晚些，陳家在望。
　　賈平安使個眼色，“準備動手。”
　　馬車停在了陳家外面，側門打開，馬車裏扔了東西進去。
　　擦！
　　這反偵察的手段真心厲害，若非賈平安早有準備，怕也是會錯過此次機會！
　　“沖進去！”
　　但百騎的反應速度更快。
　　門子剛準備關門，就看到了狂奔過來的雷洪。
　　他眸色絕望，奮力關門，同時喊道：“來人吶！來人吶！”
　　雷洪飛起壹腳，側門被踹開，門子跌倒在地上，目光卻看向了左邊。
　　雷洪目光轉動，門子爬起來，飛撲過去。
　　嗆啷！
　　壹把橫刀擱在了他的脖頸上，賈平安意氣風發的道：“再走壹步試試？”
　　他查清了這個案子，百騎頃刻就能逆襲，隨後他二把手的地位就越發的穩固了。關鍵是，此事給了小圈子壹擊。
　　——妳們拼命保護的官員，竟然掙皮肉錢！
　　長孫無忌會不會被氣得腦溢血？
　　有百騎拿到了油紙包，打開看了壹眼，歡呼道：“參軍，是賬簿！”
　　外面的馬車已經被控制住了。
　　與此同時，正在回去的張牛兒被兩名百騎當街擒住。
　　陳家人聽到動靜出來，有男子怒喝道：“為何擅闖陳家？”
　　賈平安沒搭理他，吩咐道：“看好門子，去叫鄰居，另外，不良人拉幾個，街上的行人拉幾個，拉婦人。”
　　晚些，賬冊就到了李治的手中。
　　李治看了看，擡眸道：“程達查此事失敗，彈劾無數，讓朕不得不處置了他。沒想到妳竟然能查清此事，朕……很是歡喜。”
　　這事兒是他的謀劃，想把陳氏兄弟拿下，隨即順藤摸瓜，打擊圈養死士的陳氏本家。可程達失手，連他都有些灰頭土臉的，現在賈平安翻盤，李治不勝歡喜。
　　“程達終究不及妳。”李治欣賞的道：“可見有誌不在年高，達者為先。”
　　“叫了相公們來。”
　　晚些宰相們來了，李治拿著賬簿說道：“前陣子百騎闖入監察禦史陳道興家，拿到了壹本假賬簿，隨後百騎被眾人彈劾，朕記得不少人都說那陳氏兄弟乃是君子……諸卿，今日這兩個君子的真實面目出來了。”
　　他把賬冊遞過去，隨後宰相們壹壹查看。
　　“是賬簿！”長孫無忌不禁訝然。
　　李治淡淡的道：“經商，還是開青樓，掙女人的錢，諸卿以為當如何處置？”
　　看到長孫無忌木然的模樣，李治的心中就格外的歡喜，但這遠遠不夠。
　　高季輔看了長孫無忌壹眼，知曉此人心中定然惱怒，但此事不可容忍，“陛下，當免官！”
　　官員開青樓，這個名聲實在是太臭了。
　　高季輔不錯，至少不會站在小圈子那壹邊。
　　但兩軍對壘，要的是氣勢。
　　他可以裝赧然，但出現機會時，必須要給對手壹擊。
　　“此事影響惡劣，陳氏兄弟名曰君子，實則小人，朕不知這天下的官員有多少如此。”李治看著很憤怒，“如此，當通告天下，讓朝中的官吏，讓天下的官吏看看這些偽君子！”
　　皇帝這是要打臉啊！
　　前陣子彈劾百騎的人不少，皇帝無力招架，只有照單全收的份。如今壹朝逆襲，他就要反手打臉。
　　妳們彈劾的越厲害，此刻打臉就越狠。
　　皇帝莫不是睚眥必報？
　　眾人心中疑惑，可仔細看去，李治卻是怒不可遏的模樣，甚至雙拳緊握。
　　不是就好啊！
　　群臣心中稍安。
　　晚些，陳家的家仆尋到了陳再興。
　　“大郎君，先前百騎的賈平安沖進家中，拿到了什麽賬簿，他們還拿下了咱們家的門子和車夫……”
　　陳再興不知曉兄弟弄的手段，聞言心中狂跳。
　　“某去問問。”
　　他急匆匆的去尋到了在太仆寺任職的陳道澤。
　　陳道澤正在訓斥壹個官員，見兄長來了，就微微頷首，示意他稍待。
　　回過頭，他神色嚴厲的道：“為官要正，言行要正，心正則身正，心身正則正氣凜然……妳輕慢公事，言語輕浮，如何能為下屬表率？今日某告誡妳，這是第二次，事不過三，若是再有壹次，某定然讓妳……”
　　“二郎！”
　　陳再興心急如焚，忍不住喊了壹聲。
　　陳道澤這才放過了此人，走過來說道：“兄長這是遇到了何事？急匆匆的就來尋某。”
　　“二郎！”陳再興面色煞白，“賬簿妳是如何弄的？”
　　陳道澤訝然道：“某行事萬無壹失，兄長為何問這個？”
　　“妳趕緊說！”陳道興怒了，“先前百騎的賈平安帶著人到了咱們家，拿下了門子和車夫……”
　　瞬間陳道澤面色慘白，身體搖晃了壹下。
　　“閃開！”
　　外面傳來喧嘩聲，接著剛才被陳道澤呵斥的官員帶著數人進來。
　　為首的竟然是賈平安。
　　“陳禦史，久違了。”賈平安按著刀柄，盯住了陳氏兄弟。
　　陳道澤罵道：“妳這個奸佞，栽贓陷害陳家，有相公在，有陛下，妳不會得逞！”
　　“還會鼓噪聲勢，有趣。”賈平安見人越來越多，就冷笑道：“妳這位道德君子滿嘴仁義道德，可暗地裏卻幹著男盜女娼之事，惠艷樓開了不少年了吧，掙錢也不少，可妳怎地有臉標榜自己是君子？妳哪來的臉面！無恥！”
　　陳道興低頭，陳道澤卻沖著同僚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百騎的程達汙蔑陳家，事敗被陛下處置，妳賈平安為了同袍來陷害陳家，此事某要彈劾百騎，不還陳家壹個清白，陳家就不會善罷甘休！”
　　他說的壹臉正氣，兩袖清風。
　　那些同僚大多不滿，有人說道：“陳寺丞為人端正，壹身正氣，在太仆寺誰人不知？百騎上次確實是汙蔑，此次多半是報復。”
　　有人和陳再興交好，振臂喊道：“百騎這是用公權來謀私利，打擊報復陳寺丞，我等若是置之不理，袖手旁觀，今日他們陷害陳寺丞，明日就會陷害我等。諸君，我等當彈劾！”
　　“對，百騎乃是陛下的心腹，陛下的心腹為所欲為，那是什麽？酷吏！”
　　想到酷吏，眾人為之變色，隨後有人起哄，眾人事兒也不做了，壹群人浩浩蕩蕩的去請願。
　　陳道澤見賈平安不動，也不阻攔，心中不禁暗罵蠢貨，然後說道：“兄長勿憂，此事非是咱們之錯。”
　　他拉著兄長，肅然道：“有人要陷害咱們，手段自然百出。今日之事，定然是有人買通了家仆，令他陷害陳家，背後是誰？”
　　陳道興心中壹凜，心想這可是逼宮啊！
　　他看了弟弟壹眼，見他的眼中全是猙獰，就知曉這是想死中求活。
　　可賈平安為何不阻攔？
　　那些官吏去請願，隨後皇帝震怒，他也會倒黴。
　　賈平安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就打個哈欠，說道：“知道某為何放任他們去皇宮嗎？因為他們此刻鬧騰的越厲害，回過頭就會越丟臉。”
　　他打個響指，身後上來了包東。
　　“參軍，先前百騎沖入陳家，在臥室的夾壁裏發現了賬冊。”
　　“這是栽贓！”陳道興在顫抖，但陳道澤卻冷冷的道：“妳等把那些假賬冊放入了夾壁中，這等伎倆能哄騙了誰？”
　　包東看著他，突然就笑了起來，“參軍未雨綢繆，手段高超，心思縝密……”
　　馬丹，包東有化身為奸臣的潛質啊！壹番馬屁拍的賈平安飄飄欲仙。
　　但他旋即就清醒了過來。
　　“參軍先是去宮中請了令去搜查陳家，隨後跟著的有宮中的內侍，還有長安縣的不良人，甚至去之前還請了陳家的鄰居……在參軍的謀劃之下，妳還能如何狡辯？”
　　陳再興面色鐵青，踉踉蹌蹌的退後幾步，指著賈平安，“妳竟然如此處心積慮，這是鐵了心要和我等為敵，相公不會放過妳……妳若是聰明，就該幡然醒悟。妳……”
　　他突然跪下，落淚說道：“賈參軍，某只是鬼迷心竅，只要妳放過陳家，某從此……以賈參軍馬首是瞻。若違此誓，粉身碎骨。”
　　這貨前面還咆哮，此刻卻突然換了壹張臉，讓賈平安不禁莞爾，“某壹身正氣，只求壹個公道。什麽馬首是瞻，某從不結黨，也無需結黨！”
　　這話擲地有聲，但包東有些疑惑。
　　曹英雄他們是不是參軍的人？
　　是的吧。
　　這是不是結黨？
　　他覺得不是。
　　曹英雄不過是小吏，哪裏有資格說什麽結黨。
　　還有李勣等人，那是交情，也算不得結黨。
　　他用崇敬的目光看著賈平安，“參軍果然是君子。”
　　陳道澤突然罵道：“賤狗奴，妳和我等為敵，就算是某被處置了，可相公他們會記著妳，壹旦抓住機會，會讓妳墜落深淵，到時候妳壹家男為奴，女為娼，某等著去嫖，哈哈哈哈！”
　　這貨崩潰了。
　　但這話卻讓賈平安心中大怒。
　　妳詛咒我沒問題，哥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妳詛咒我未來的妻兒，這個不能忍。
　　他微笑道：“莫要口出不遜……”
　　陳道澤罵道：“某就詛咒妳全家……”
　　賈平安靠近，突然退後，同時丟下壹把短刀，捂著小腹喊道：“陳道興偷襲某！”
　　包東楞了壹下，雷洪已經沖了上去。
　　“來人吶！有人刺殺參軍了！”
　　幾個百騎和太仆寺的官吏沖進來，就見賈平安捂著小腹，面露痛苦之色。地上丟著壹把短刀，包東和雷洪正在暴打陳道澤。
　　“這人瘋了？”
　　眾人愕然。
　　晚些，奄奄壹息的陳道澤被拉了出去，基本上看不出人型了。
　　“二郎！”陳再興垂淚跟著，“妳這般讓為兄心疼啊！想當年妳年少，每次為兄和人爭執妳都要出頭，每次為兄被人欺負，都是妳出來為為兄說話，看著妳如今的模樣，為兄心痛如絞。”
　　陳道澤喘息著，眼中多了哀色，“兄長，悔不該不聽妳的話，若是收手了，此刻陳家再無隱患，某貪心不足，死不足惜，只是連累了兄長，某……”
　　眼中的淚水滾滾落下，陳道澤突然嘶吼道：“賈平安，妳為何放任那些官吏出去？”
　　賈平安笑了笑，低聲道：“那些人彈劾百騎時有多意氣風發，晚些就會有多難堪。”
　　當那些人為陳家喊冤時，那些彈劾百騎的官員定然會跟隨，等證據出手後……
　　誰的臉在飛？
　　啪啪啪打臉，李治會酸爽的不想進後宮，百騎會酸爽的出門趾高氣昂。
　　陳道澤哈哈壹笑，“妳這個奸賊，行事竟然這般滴水不落，可算是對手，某今日輸的不怨，可妳等著，相公他們遲早會淩遲了妳！”
　　小圈子如日中天，陳道澤覺得賈平安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
　　“某等著看妳的下場！”
　　陳道興咬牙切齒的詛咒著。
　　賈平安笑了笑，從容道：“某的下場……和妳等的蠅營狗茍不同，某會跟隨著這個大唐壹起前行，去努力為這個大唐而奮鬥，當看到盛世時，某會欣慰，而妳等只會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盛世，和原先不同的盛世。
　　那個夢中讓人神往的大唐，不該短短數十年就陷入了沈淪。若是歷史不可變，那我就敲碎它！
　　萬國來朝，威加宇內！
　　……
　　“陛下，太仆寺十余官員懇請陛下嚴查百騎賈平安。”
　　正在議事的君臣停頓了下來，長孫無忌心中惱火，恨不能把太仆寺從上到下換壹遍。
　　“為何？”李治卻有些好奇，這證據都有了，為何還有人把臉送上來狠抽？
　　“陳道興在太仆寺威望頗高，有君子之名，他說這是賈平安栽贓，太仆寺的官員就來了。”
　　栽贓……
　　這個說法的可能性不大，但卻不失為壹種手段。
　　長孫無忌覺得陳道興有急智，可惜以往並未被發掘出來，否則他定然要提攜此人壹番。
　　如此，就看他們鬧騰吧，留下陳家兩兄弟也是好事。
　　想到這裏，長孫無忌就笑了笑，“此事可嚴查。”
　　“陛下，有人彈劾賈平安，說他栽贓陷害陳家。”
　　“陛下，有人彈劾……”
　　小圈子壹旦想弄誰，不會管什麽道理道義，有人領頭就沖啊！
　　這等大型打臉的機會太難得了，李治微笑道：“都來了，朕……王忠良，去問問。”
　　先前賈平安私下已經稟告了此事，證據確鑿的板上釘釘。
　　晚些王忠良回來了，說道：“陛下，百騎進陳家時，請了長安縣的數名不良人，還有陳家的鄰居，另外，賈平安還從大街上拉了數名行人，眾目睽睽之下找出了賬簿。百騎的唐旭說了，若是不實，他就壹頭跳進曲江池裏淹死！”
　　長孫無忌深吸壹口氣，覺得胸口有些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