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壹朵小白花般的可憐

　　“遠東，相公叫妳。”
　　“馬上來。”
　　鄭遠東微笑而去，進了值房後行禮。
　　長孫無忌看了他壹眼，“有人說賈平安和新城公主親近？”
　　不能吧？
　　鄭遠東腦海裏飛速轉動著，瞬間把此事徹底的想了個清楚。
　　賈平安和新城公主定然是聚在壹起過，但妳要說親近，按照鄭遠東對賈平安的了解，不可能！
　　新城是皇帝疼愛的妹妹，關鍵是，她的駙馬是長孫無忌的堂弟。
　　堂弟被賈平安帶帽……長孫無忌在尋找證據吧？
　　這是誰在造謠？
　　此刻要緊的是應對。
　　鄭遠東笑道：“新城公主我見過幾次，遠遠的，看著頗為柔弱。賈平安那人膽子極大，若是去騷擾公主也是有可能的。”
　　長孫無忌默然看著他。
　　莫非我說錯了？
　　鄭遠東渾身緊繃，但神色平靜。
　　若是長孫無忌懷疑他，那根本就不需要什麽證據，壹句話就能讓他消失在世間。
　　我冒險了……我不該冒險，就算是賈平安和新城公主有什麽，那是他的事，和我沒關系。為了別人把自己置身於危機之中，鄭遠東……妳這個蠢貨！
　　長孫無忌突然微笑，“膽子大，那也是在陛下允許的範圍內，他這麽些年唯壹壹次膽大，便是在皇城外斬殺了褚遂良的隨從。那壹次是絕望之下的死中求活。其他時候，他的膽子還不如壹個軍士。軍士至少敢沖著上官咒罵，賈平安就不敢。”
　　我逃過壹劫……
　　鄭遠東渾身放松。
　　可他隨即想到了賈平安的上官，那不是皇帝嗎？
　　賈平安敢咒罵皇帝？
　　他看了長孫無忌壹眼。
　　“妳看和他發生沖突之人，幾乎都不是陛下的心腹，明白了嗎？”
　　鄭遠東仔細壹想，還真是。
　　原來賈平安壹直以來的言行竟然這般的小心翼翼。
　　長孫無忌突然陷入了沈思。
　　鄭遠東低聲道：“相公，那我先回去了。”
　　長孫無忌沒反應，鄭遠東只能站著。
　　春天的氣息緩緩散發著，充斥著天地。室內也多了些莫名的生機。長孫無忌斑白的鬢發就在春光中微微擺動，看著就像是……
　　鄭遠東想到了自己見過的塑像，毫無生機。
　　長孫無忌微微嘆息壹聲，“皇帝為何非要武氏為後不可？他在忌憚老夫……他想用武氏來昭示自己和世家門閥的疏離，不，是想昭示和老夫的疏離。為何……為何他會變成了這樣……”
　　鄭遠東只覺得頭皮發麻，心想會不會被長孫無忌滅口？
　　他想繼續聽……
　　再聽壹會兒吧，說不得能有大瓜。
　　長孫無忌的神色中多了些追憶，以及唏噓，“那些年，我和二郎壹起出征，壹起商議，形影不離。雉奴出生時，二郎已經穩住了江山。他的日子不錯，但卻沒經歷過風浪，沒有老夫的輔佐，他如何能掌握大唐？”
　　不行了！
　　鄭遠東只覺得遍體生寒，趕緊拱手，“相公，我先回去了。”
　　再聽下去，說不得就是長孫無忌和皇帝之間的齟齬，被滅口妥妥的。
　　晚些，他在老地方留下了痕跡。
　　隨後就去了酒肆。
　　許多多依舊在練字。
　　“為何不去外面轉轉？”
　　“轉什麽？”許多多看了他壹眼，“就是看人。”
　　“春光無限，為何不去？”鄭遠東都有些想去，但他更需要灼熱的夏日陽光來暴曬自己那冰冷的靈魂。
　　許多多放下筆，眉間多了些漠然，“春光只是草木，看了有何用？”
　　鄭遠東搖頭，覺得這個女人把自己活成了朽木。
　　不過壹個女人領著壹群惡少討生活，這本就是離經叛道的壹件事兒。
　　賈平安來了，“老鄭妳這是……被誰嚇到了？面色發白。”
　　賈平安是隨口開玩笑，可鄭遠東卻認真的摸了摸臉。
　　我去，真的被人嚇到了？
　　許多多福身告退。
　　等他走後，賈平安箕坐著，認真的道：“看看妳，臉色慘白，就像是剛在青樓裏過了昏天黑地的壹個月。老鄭，要註意身體啊！”
　　鄭遠東指著他，“妳就不能正經些？”
　　“正經什麽？”
　　正經沒好處。
　　前世賈平安的日子並不好過，開始也是很正經，很正的壹個人。可被社會多次毒打，接著多次陷入困境，朝不保夕後，他就漸漸的變了。
　　“不是我不正經，而是正經了……別人當妳是傻子。”
　　正經人會被排斥，沒人和妳做朋友，於是賈平安遊走在那些小圈子的外圍，大家見面也能說話，也能偶爾開玩笑，但沒人把妳當朋友。
　　人是社會動物，會本能的去尋找夥伴，以抵抗孤獨，抱團取暖。
　　那時候的賈平安就是這樣，等後來他發現其實活著無需抱團時，就徹底的變了。
　　因為他活的太累了，所以不想再低頭，不想再花精力去經營那些關系，更不想聽那些人喋喋不休的說著別人的短處、壞話……
　　鄭遠東見他神色悵然，不禁就笑了，“妳壹個年輕人哪來那麽多的愁緒？”
　　我是壹個千年老鬼！
　　賈平安對鄭遠東笑了笑。
　　“長孫無忌今日提及了妳。”鄭遠東覺得自己今日真的是活該，“問了妳和新城公主之事，我說妳膽大。”
　　臥槽！
　　新城那是我哥們啊！
　　那妹紙壓根就沒興趣弄什麽別的，就是裝林黛玉的時日久了，有點兒變態。
　　“我說妳膽大，長孫無忌……他當時很輕蔑的說。”鄭遠東模仿了壹下長孫無忌當時的表情，很搞笑……
　　“他說妳此生唯壹大膽的壹次就是斬殺了褚遂良的隨從，那次還是絕望之下的死中求活。其它時候妳看似大膽，但對手都不是皇帝的心腹，也就是說，妳其它時候針對的人，都是皇帝的對頭。妳……膽小如鼠！”
　　長孫無忌可沒說什麽膽小如鼠，鄭遠東後怕不已，給了他壹次打擊報復。
　　“膽小如鼠沒啥，能活就行。”
　　賈平安笑了笑，很平靜。
　　鄭遠東瞇眼，“妳這樣我有些眼熟，像是……像是……說不清，但我覺著妳這樣的……怎麽像是那些市井人的模樣。”
　　“我本就是市井人！”
　　鄭遠東恍然大悟。
　　賈平安前世是社會底層，經歷社會百般毒打，從壹個有棱有角的少年被社會打磨的圓潤無比。到了大唐，他小心謹慎的裝作無害的模樣，什麽都盡量盡善盡美。現在掃把星的危機漸漸離去，他的本性在復蘇。
　　鄭遠東看他的目光中帶了些憐憫之色。
　　“長孫無忌還提及了陛下和他之間的關系，說陛下想立武氏為後，只是想和他割裂。”
　　臥槽！
　　長孫無忌竟然洞若觀火？
　　這頭老狐貍壹直不吭不哈的，賈平安時常會忽略了他。此刻才知曉，不叫的狐貍才是老狐貍。
　　鄭遠東嘆息壹聲，“陛下這是何意？”
　　當然是想收拾了長孫無忌壹夥。
　　賈平安皺眉，“妳壹個臥底的想那麽多作甚？”
　　“想不明白我就會瘋！”鄭遠東很認真的道：“我本有大好前程，可最終卻淪為了奸細。有人把當做是馬子，想用就用，不想用就壹腳踢開。有人把我當做是智囊……但……我別無選擇。”
　　李治把他當做是馬子，長孫無忌把他當做是智囊，可他卻只能暗中做壹個可恥的二五仔，給皇帝通風報信。
　　“老鄭，妳為何做了奸細？”
　　鄭遠東把玩著手串，淡淡的道：“家父出事，我只能低頭。”
　　這是老父出了事兒，李治那邊出手擺平，但作為代價，鄭遠東只能做了個死臥底。
　　難怪他會扭曲。
　　壹邊是饒了他老爹的皇帝，壹邊是對他不錯的長孫無忌。
　　他背叛了長孫無忌，必然要給自己尋個借口。但這個借口不紮實，經常翻船，於是他會經常自我懷疑。
　　難怪這貨會在兩個人格中轉換自如。
　　“老鄭。”
　　鄭遠東擡頭。
　　“妳現在是哪個？”
　　鄭遠東宕機。
　　“賈平安，妳能不能別這麽缺德？”
　　賈平安壹本正經的道：“我只是擔心妳回不來了。”
　　鄭遠東壹怔，然後說道：“若是我回不來了，記得殺了我！”
　　賈平安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當他徹底的站在了長孫無忌那邊回不來了後，那麽殺了他，能保全家人。
　　“我走了，妳自家換換腦子。”
　　賈平安在平康坊裏溜達了壹陣。
　　見到人叫賣，見到人做東西他都會好奇的看著。
　　等看到胡女甩屁股時，他先看看左右，發現沒熟人後，這才仔細欣賞。
　　“這屁股甩的……也就是普通吧！”
　　“這個好！嘖嘖！若是腰間戴幾個鈴鐺就好了。”
　　“……”
　　逛累了，他就尋壹家酒肆，先看看有沒有歌舞，有才進去。
　　“來兩張餅，壹盤羊肉，就水煮的，別加什麽香料，再來壹壺淡酒。”
　　胡人老板大聲應了，晚些胡女把菜和酒送來，發現這個客人俊美，就拋個媚眼。
　　這些胡女跟著來就是混日子的，不少人都渴望著能被某個大唐人看中，隨後融入大唐。
　　但這很難。
　　淡酒就是發酵酒，很淡，對於賈平安而言就是飲料，和後世喝啤酒差不多。
　　吃完東西，他戀戀不舍的出了平康坊。
　　回到百騎，明靜不在。
　　“人呢？”
　　他懶洋洋的坐下。
　　“宮中有人尋他。”
　　少了老對頭，程達心情大好。
　　晚些明靜回來，冷著臉。
　　“怎麽了？”
　　賈平安樂了，“這是被誰給欺負了？告訴我。”
　　明靜面色稍霽，賈平安接著說道：“我尋他喝酒去。”
　　賤人！
　　明靜瞪圓雙眼，“妳信不信從明日起我就死死的盯著妳？”
　　“去茅廁也盯著？”
　　賈平安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明靜冷笑，“跟了又如何？”
　　“我拉不出來。”
　　明靜完敗！
　　她坐下來，購物車小冊子也不看了，雙手托腮，壹臉苦大仇深。
　　“說吧。”
　　賈平安認真的道：“雖然我很想看到妳倒黴，不過妳畢竟是我罩著的，所以說吧。”
　　“我是監督妳的監軍，什麽叫做妳罩著我？”明靜炸毛，但旋即就故作平靜的道：“先前宮中有人說，說我到了百騎之後就沒成過事，我和他爭執……”
　　明靜擡頭，這是需要同情的時刻。
　　賈平安嘆道：“然後妳完敗？”
　　“妳就不能說個好的？”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吶！”賈平安壹臉老司機的模樣，“那人是誰？尋常的口角無需在意。”
　　“夏靜。”
　　怎地有些耳熟？
　　賈平安仔細想了想，“好像原先和邵鵬爭執過？”
　　程達點頭，“就是他。當初眼紅邵中官的職位，想把自己的心腹弄到百騎來。如今這怕是看到明中官沒什麽政績，就想取而代之。”
　　“我怎麽沒政績？”
　　明靜咆哮，“自從我來到了百騎，百騎蒸蒸日上！”
　　竟然把百騎的成績都歸攏在自己的頭上……
　　妳真不要臉！
　　賈平安自動忽略了這個牛筆，“他能把妳如何？”
　　氣勢洶洶的明靜壹下就萎了，“那夏靜是內侍省四名內侍之壹，位高權重。我以後怕是會被他穿小鞋針對。宮中就是這樣，有功勞就得意，沒功勞就縮著。”
　　“要功勞啊！”
　　明靜點頭，“可我去哪弄功勞？”
　　妳求我啊！
　　賈平安壹臉矜持的模樣。
　　賤人！
　　我為何要求妳？
　　明靜冷著臉。
　　可不求他，自己的好日子也沒了。
　　明靜冷著臉拱手，“請武陽侯出手相助，我明靜感激不盡。”
　　“妳說什麽？”
　　賈平安壹臉我沒聽到的模樣。
　　就在明靜炸之前，他起身道：“此事簡單。”
　　明靜由怒轉喜，“妳有辦法？”
　　明靜在百騎和賈平安也算是配合不錯，那就拉她壹把。
　　“我記得兄弟們在盯著右衛參軍費奎，把此事拿出來，明中官，妳跟著壹起辦。”
　　明靜心中壹喜，“就是可能貪了錢糧的那個費奎？”
　　“對。”
　　看看我對妳多好，以後我早退曠工妳好意思說嗎？
　　賈平安沖著她挑眉。
　　明靜有些糾結。
　　作為監軍，這樣的行為她應當要制止，乃至於稟告給宮中。可賈平安若是幫了她，這事兒怎麽好意思說？
　　我左右為男。
　　“費奎是倉曹參軍，掌管右衛公廨田，以及食料。兄弟們是從他在青樓壹次花費了六千錢睡了個女妓開始盯住了他，發現他在右衛很有人緣，經常請人飲酒，可錢財卻來歷不明。”
　　明靜只有點頭的份。
　　賈平安敲打著案幾，“此案就交給妳了。”
　　這案子都完成了大半，就剩下臨門壹腳，多爽。
　　明靜拍胸，“好！”
　　她帶著兄弟去查探了壹番，發現費奎花錢確實是不少，但有個問題……
　　“費奎的舅子做生意，東市的都說他掙錢不少，費奎放話，舅子每年給他不少錢……”
　　明靜愁眉苦臉的道：“這就沒法查了。”
　　她看了程達壹眼，“老程。”
　　程達分析道：“他舅子那邊做生意，妳要說犯忌諱……可真要較真的話，那些官員家中的親戚做生意的多了去，誰去較真？那就會得罪了天下的官員權貴。所以此事沒法說。”
　　“那豈不是不能往下查了？”明靜郁悶。
　　“繼續查。”
　　賈平安很忙，新城那邊據聞也得了那些傳言，已經‘病倒’在家中，據說和林黛玉似的經常咳嗽。
　　他得去表明態度。
　　隨後他就選在休沐的日子去了。
　　長孫詮在家，聽到賈平安求見的消息不禁壹怔。
　　“這人竟然還敢來？”
　　長孫詮有些羞惱。
　　身邊人勸道：“賈平安必然沒有那個心思，駙馬何必如此？”
　　長孫詮剛想說不見。
　　“駙馬，壹起來的還有高陽公主。”
　　“不見！”
　　長孫詮真的惱火了。
　　“公主那邊有人去了。”
　　長孫詮臉都綠了。
　　賈平安和高陽壹路進去，他在後院門外止步。
　　高陽徑直去了臥室。
　　新城躺在床上，看著柔弱無比，我見猶憐。
　　“妳這是……”高陽壹看就楞住了，“臉有些紅啊！”
　　“咳嗽。”
　　新城看了她壹眼，心想我不咳嗽怎麽裝柔弱？
　　高陽嘆道：“妳這般可憐，上次還說尋我飲酒，怕是幾杯酒就倒了。妳還不如跟著我出城跑馬，再去打打馬毬多好？保證壹年下來壹拳就能弄死駙馬。”
　　高陽過的這般暢意，真是讓我羨慕啊！
　　新城幹咳壹聲，“那個……武陽侯也來了？哎！此事竟然帶累了他，是我的錯。”
　　這怎麽像是壹朵小白花般的可憐呢？
　　高陽生出了些同情心，“他說有人故意造謠，不外乎就是想看他的笑話，卻帶累了妳。所以今日請了我壹起來，也算是避嫌。要我說，心中沒有鬼，那妳怕什麽？就該見壹見，讓那些人沒臉！”
　　但新城絕對是不會的！
　　活的這般憋屈是為了什麽？
　　高陽唏噓不已。
　　新城強撐起來：“高陽妳說的對，我聽妳的，見壹見。”
　　見鬼了？高陽壹怔。
　　晚些，新城換了衣裳，和高陽去了前面。
　　“見過公主。”
　　賈平安指指中間，“屏風呢？”
　　新城苦笑，“高陽說大家都不是外人，要什麽屏風。”
　　高陽點頭，然後起身，“我去外面看看。”
　　給妳們商議對策的空間，我可真是太賢淑了。
　　等她走後，賈平安低聲道：“公主覺著如何？”
　　新城板著臉，“就是有些悶。”
　　——裝久了柔弱發悶！
　　果然還是那個好兄弟！
　　賈平安起身道：“公主，咳多了傷肺和管子，有損壽元。”
　　哥們，我這話真心實意，聽不聽在妳。
　　他拱手告辭。
　　新城身邊的侍女嘀咕道：“他莫名其妙說這話作甚？”
　　新城有些心虛。
　　小賈知道我咳嗽是假的，還說了這話……
　　咦！
　　她猛地想起這次自己咳嗽開始也是假的，可咳壹咳的，竟然就止不住了。
　　我去！
　　這是要命啊！
　　新城猛地追出去，“小賈！”
　　她壹直以來都以柔弱的姿態示人，走路都是緩緩的。可剛才她竟然連裙子都不提，就這麽沖了出去。
　　幾個侍女呆滯。
　　我的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