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壹入京城深似海 第二十八章 馳援代州

　　深夜，京城的天空也下起蒙蒙細雨，楊素的馬車也在向皇宮方向疾駛，他備戰已近壹個月，從隴右、關中、漢中各地調集的二十萬大軍已陸續在同州馮翊縣集結，明天楊素就將趕赴馮翊縣，正式率大軍征討漢王楊諒。
　　在他出征前夜，楊廣又命人召他進宮商談軍務，楊素不得不佩服楊廣勤政，白天處理繁重的朝務，晚上又要思慮平息漢王之亂，通宵達旦，每天休息不到兩個時辰，已經持續了近壹個月，這讓楊素不得不佩服楊素充沛的精力。
　　或許是夜空的霏霏細雨，使楊素的心境也添了幾分蒼涼，他靠在馬車的軟榻上，默默地考慮他家族的未來。
　　他已到花甲之年，對家族已經護佑不了幾年，尤其他的壹些積年老病，這兩年有加重惡化的跡象，使他心中充滿擔憂，他知道自己活不幾年了，對家族的擔憂使他有壹種深深的緊迫感，他必須要在自己離世前，把家族後事都壹壹安排好。
　　幾十年的宦官生涯和對千年歷史興衰的洞察，使他有壹種常人難及的遠見和睿智，他很清楚自己的家族隱藏著壹個很深的危機，這個危機就是他楊素本身，不僅是他功高震主，而且他介入皇室內鬥太深，文帝楊堅的五個兒子，已經被他幹掉了兩個，前太子楊勇和蜀王楊秀，現在又輪到第三個，漢王楊諒。
　　楊素隱隱有壹種察覺，楊廣命他為征討楊諒的主帥，背後隱藏著壹種讓他惡人做到底的意圖，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楊素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命運，漢王楊諒就是最後壹只狡兔。
　　其實楊素並不擔心自己，他已經垂老，在世間不長，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家族後代，他的兄弟子侄都位居高位，這其實都是仰仗他的羽翼，壹旦他逝去，護佑不再，他們也將被打回平庸的原型，可以說楊家敗落，是遲早之事。
　　敗落沒有關系，關鍵是要後繼有人，這才是楊家百年不倒的根本，好在老天恩澤，給他賜了壹個孫子楊元慶，這便讓楊素看到了家族重興的希望。
　　現在楊素所思所想，都是在考慮如果保護孫子楊元慶，他現在對楊元慶更多的是憂慮，而不是驕傲，楊元慶太過於耀眼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還太年輕，根基不牢，很容易受到傷害，他決不能讓自己唯壹的希望夭折。
　　楊素覺得自己必須要打壓孫子楊元慶的風頭，用沙子層層將他的光芒掩蓋，把這顆明珠深藏，將這棵小樹隔離，當他長得根深蒂固後，他才會最終變成楊家的頂梁之柱，這壹刻，楊素下定了決心。
　　馬車進了朱雀門，不久便停在承天門前，早有宦官在這裏等候，領著楊素向太掖殿的禦書房而去。
　　禦書房內，楊廣正坐在地圖前思考平叛之策，壹個多月廢寢忘食的帝王生涯，使他已經瘦了壹大圈，他本來有很多計劃要實施，但突如其來的漢王謀反使他很多計劃都擱淺了，這讓他心急如焚。
　　不過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漢王造反竟使他找到壹個絕佳的遷都借口——北齊舊地不穩，京城鞭長莫及。
　　但無論如何，平定漢王之造反，是他的當務之急。
　　作為壹個帝王，楊廣不會考慮如何去打仗，這不是他的事情，他需要從更高層面上考慮這場戰爭，他在考慮有沒有必要將這場戰爭擴大，以舉國之兵將楊諒迅速剿滅。
　　楊廣有點拿不定主意，在等待楊素前來商量。
　　“陛下，楊太仆來了。”壹名宦官在門口稟報。
　　“宣他進來。”
　　楊廣坐回自己的龍榻，片刻，楊素被宦官領了進來，楊素深施壹禮，“老臣楊素參見陛下！”
　　“楊愛卿明早就出征了，朕今晚還把楊愛卿叫來，真的很抱歉。”
　　“為陛下分憂，是臣份內之事。”
　　楊廣點了點頭，“朕把楊愛卿請來，是朕有個想法，想聽聽愛卿的意見，朕想調舉國之兵，迅速撲滅並州叛逆，愛卿以為如何？”
　　朝夕相處壹個多月，楊素已經發現了這個新帝王和先帝的壹些不同之處，先帝生性節儉，辦事能省則省，而新帝王則很有魄力，出手闊綽，做事喜歡大手筆，開皇十九年，自己率軍北征突厥，大獲全勝，最後先帝只賞了自己三百段絹，而這次平漢王之亂，還沒有動身，楊廣便已經先後賞了自己五次，上萬段絹。
　　這樣的出手闊綽，說得好聽點，是做事大手筆，有魄力，可放在普通人家裏，這就是壹個敗家子。
　　今天也是壹樣，壹個小小的親王叛亂，居然想動舉國之兵，難道他不知道，動用舉國之兵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但楊廣肯定知道，當年打陳朝時，就是他為主帥，他怎麽能不知，只能說明，這是楊廣的性格，做事有點好大喜功。
　　楊素暗暗嘆息壹聲，便不慌不忙道：“陛下，兵在於精而不在於多，楊諒謀逆，失信天下，治下五十二州，卻只有十九州跟他造反，由此可見他不得人心，不得人心也就不得軍心，不須動舉國之兵，臣有把握，就憑臣手上的十萬大軍，半個月之內剿滅楊諒之亂。”
　　楊廣知道楊素用兵從不輕敵，既然他能這樣說，那就沒有問題，他心下稍安，便罷了動舉國之兵的念頭。
　　這時楊廣又想起壹事，連忙笑道：“朕剛剛接到幽州消息，元慶已經將竇抗抓捕，李子雄收編了幽州軍，朕已下令，三萬幽州軍出井陘進攻並州，牽制住叛軍，這次元慶不負朕望，朕要好好封賞他。”
　　楊素嚇了壹跳，他慌忙道：“陛下，元慶只是小功，不用封賞，只傳令嘉獎便可。”
　　楊廣心中有些不快，便拉長聲音道：“楊愛卿，這就是妳的不對了，上次元慶擊殺西突厥達頭，為我大隋立下大功，妳說元慶年少，不可嬌慣，我也就聽妳的，不問此事，妳也知道在仁壽宮，他救了朕壹命，朕也沒有封賞，讓朕愧疚很久，那可是救駕之功，而這次，他抓捕竇抗，力保幽州不失，這可不是小功，妳又要朕不封賞，若事情傳出去，妳讓朕怎麽面對天下人？讓朕在三軍面前失信嗎？”
　　楊廣說到後面，語氣已經十分嚴厲，楊素擦了壹把額頭上的汗，惶恐解釋道：“他畢竟資歷不足，若封他官職太高，對他沒有好處，他是臣的孫子，臣當然希望他能壹步登天，可那樣會真驕縱了他，使他最後無法成材，就像臣的其他兒孫，臣就希望他能多壹些磨練，讓他明白升官不易，才能更加努力為陛下盡忠效力，當年先帝也是這個意思。”
　　這句話使楊廣臉色稍霽，這還有點道理，讓元慶明白升官不易。
　　“楊愛卿，先帝在元慶這個年紀，已經是授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成紀縣公，這其實不是年紀的問題，正如妳所言，要讓他明白升職不易，元慶封賞之事妳就別過問了，朕心裏有數，朕會看他此回功勞。”
　　“是，老臣不提。”
　　其實楊素也知道，上次達頭之事，楊元慶就有點不滿了，若這次再不給他封賞，他非跳起來不可，當然不能不封賞，楊素也只能希望聖上適可而止，不要封賞得太厚，但楊廣準備如何封賞，楊素壹點底都沒有，關鍵是看楊元氣這次平亂中有多大的功勞。
　　“如果沒有別的事，老臣不打擾陛下休息。”
　　楊廣點點頭，“明天愛卿要出征，朕就等著愛卿的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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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壹支由五千輕騎兵組成的精銳之軍，從五天前開始，他們便馬不停蹄地在星夜中疾馳飛奔，黑咕隆咚的世界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風聲呼呼在耳畔轟響，在他們頭頂是轉動的漫天星光，右邊天際映襯下是蠕動的太行山莽影。
　　山路艱難，騎兵們便放慢了速度，又走了壹個時辰，當晨曦初露，楊元慶看到了第壹抹淡淡金光時，他率領的五千騎兵已經抵達了飛狐道的西面出口，離靈丘縣還有二十裏。
　　五天前，楊元慶接到了代州刺史李景的緊急求援，楊諒軍大將喬鐘葵率三萬精兵進攻代州城，而鎮守代州城的李景只有五千守軍，城池破舊，情況岌岌可危。
　　在和李子雄商量後。他們決定分兵而行，由李子雄率主力從井陘進攻太原，而楊元慶則率五千騎兵走飛狐陘援馳代州。
　　楊元慶停住戰馬，霞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整個身體都在火焰中燃燒，他打手簾向前方望去，前方壹裏外便是高家莊，壹座只有五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但村莊北面卻有壹條小河流過，小河兩邊平地開闊，正好給他的軍隊休息。
　　楊元慶立刻下令道：“大軍在小河邊休息。”
　　五千騎兵加快速度，片刻，隊伍來到小河邊，已經有先頭斥候在四周探查過，休息之地插有紅旗，大軍紛紛下馬，牽馬來河邊飲水，小河邊頓時熱鬧起來。
　　這時，先到的斥候領兩名村裏的年輕男子上前，對楊元慶道：“將軍，這兩人剛從代州雁門縣歸來。”
　　雁門縣就是楊元慶要趕去的代州城，楊元慶精神壹振，連忙問道：“那邊情況如何？”
　　兩名年輕男子行壹禮，年長者對楊元慶道：“回將軍話，我們是昨天上午逃離雁門縣，圍城戰已經打了五天，非常慘烈，城墻已經崩塌幾次，李刺史率領軍民壹邊修城壹邊防守，我們也參加防守，城內城外到處都是屍體，城墻都被血染紅了。”
　　“那妳們怎麽逃回來了？”楊元慶有些不悅問。
　　兩人對望壹眼，年長者又道：“實在是因為城內糧倉被燒毀，糧食不足，李刺史無奈，只得趁敵軍稍退的機會，在夜裏派壹批人出城找糧，我們也跟著出城了。”
　　就在這時，壹陣喧嘩聲傳來，楊元慶見十幾名士兵押著壹名黑衣人走上前。
　　“將軍，我們抓到了壹名叛軍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