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風起雲湧河東道 第五十二章 死不瞑目

　　晉陽宮紫微閣內，記室參軍蕭琎匆匆走進了楊元慶的官房，沈春去了敦煌郡，記室參軍只剩下蕭琎壹人，他每天整理機要文書，頗為忙碌，蕭琎上前躬身施禮道：“總管找我有事嗎？”
　　楊元慶點點頭笑道：“這段時間辛苦妳了。”
　　“這是屬下份內之事。”
　　“妳壹個人確實忙不過來，新的記室參軍我打算讓新科探花裴青松擔任，他回聞喜縣接妻女去了，應該明後天回來，妳要多教教他，讓他早點替妳分擔事務。”
　　“屬下明白了，壹定會全力教他。”
　　蕭琎便是敦煌蕭家人，他是蕭茵茵的侄兒，跟隨楊元慶多年，壹直在軍中處理各種文書。
　　今天楊元慶收到壹封從玉門關傳來的鷹信，基本上了解了敦煌郡發生的壹些事情，其中出乎他意料的是，楊大郎竟然站在敦煌舊族壹方，嚴厲打壓敦煌的江南士族，雖然這和楊元慶的期望相反，但他相信楊大郎的謹慎，他這樣做壹定是有原因。
　　只是這樣壹來，他就需要安撫壹下十八名跟隨他多年的江南士族子弟，僅蕭家子弟就有三人，除了蕭琎外，還有兩名蕭家子弟在軍中做事，就憑這壹點，楊元慶也要給他們壹個交代。
　　沈吟壹下，楊元慶又問他，“妳和家族還有聯系嗎？我是說敦煌蕭家。”
　　蕭琎沈默了片刻，其實去年他還收到姑母蕭茵茵的壹封信，希望他能替家族想想辦法，家族已經被逼得無法在敦煌繼續呆下去了，蕭琎壹直沒有回信，他也不知該怎麽幫助家族。
　　“回稟總管，我去年收到家主的信，她說蕭家在敦煌處境艱難，可能在敦煌呆不下去了。”
　　“然後呢？”
　　楊元慶又問：“後來又有什麽消息嗎？”
　　“聽族弟說，蕭家已經離開敦煌，舉家遷往南郡，那裏是我們的祖籍。”
　　楊元慶微微嘆息壹聲，有些歉然道：“這件事我對蕭家很抱歉，事實上李珠，也就是楊大郎，他依然是我的心腹，雖然他打壓江南士族並非我的授意，但我確實忽略了妳們家族的利益，還有謝家和沈家，妳可以寫封信給家主，替我轉達對她的歉意，如果他們願意來太原，我會好好安排他們，如果他們依然想留在南方，那麽等將來有壹天，我壹定會補償他們，只希望他們能諒解李珠，他身負重任，有他的難處。”
　　蕭琎連忙施禮道：“多謝總管關心，其實李珠將軍也有分寸，他並沒有傷害到蕭家任何壹人，只是搶走土地和斷了他們的財路，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們壹定會諒解李珠將軍，而且屬下心裏也明白李珠將軍為何會選擇敦煌舊族。”
　　楊元慶倒有興趣了，便笑問道：“妳給我說說，他為什麽會選擇敦煌舊族？”
　　“這還得從先帝說起，當年文帝決定流放江南幾大家族時采取了寬容的態度，準他們帶著錢財前往，而且當時敦煌郡太守和駐軍首領都是偏向江南士族，加上我姑母嫁給了軍隊首領，後來又嫁給新任太守，這便使得江南士族在敦煌愈加強勢，但事實上，敦煌當地人並不喜歡江南士族，甚至仇視他們，因為他們用各種手段將敦煌本來就不多的耕地占據，同時也壟斷了敦煌的貿易和店鋪。
　　而當地人只能淪為江南士族的夥計和佃戶，像索家、曹家、張家這些當地大族也被逼得幾乎要遷走，但江南士族的強勢並不穩定，本地人不支持他們，他們在敦煌沒有根，只要隋朝對敦煌的控制稍弱，當地人就會起來反抗，李珠將軍也壹定是看出了這壹點，所以他轉而扶持敦煌舊族，這樣他才能真正在敦煌紮下根來。”
　　楊元慶連連點頭，蕭琎的解釋才使他明白楊大郎為什麽要支持敦煌舊族，因為他是自己留下的人，他的手下的軍隊都是敦煌的子弟兵，只有支持敦煌舊族，他才真正控制住手下的軍隊，應該說楊大郎很有眼光，看得遠。
　　“我明白了，妳先去吧！壹定要給家族寫封信，把事情解釋清楚，告訴他們，將來我統壹南方時，還需要他們鼎力協助。”
　　……
　　蕭琎告辭下去了，楊元慶背著手走到東墻邊，凝視著墻上掛的河西及隴右地圖，敦煌郡位於遙遠的西北，但它卻是河西和西域的關鍵連接點，如果能在西域打下這根楔子，控制住敦煌郡，那麽他將來無論是收復河西還是進軍西域，他都有了壹個最好的跳板。
　　不過，楊元慶也知道李淵絕不會輕易放棄敦煌這個戰略要地，壹場爭奪敦煌郡的戰役必然會爆發，就不知蘇定方和楊大郎是否能頂得住？楊元慶眼睛裏閃過壹絲深深的憂慮。
　　……
　　隋軍三千騎兵已經離開了玉門關這座古老的關隘，駐紮在玉門關南面的常樂縣，這裏也是屬於敦煌郡，是壹座只有兩千余居民的小縣城，沒有什麽駐軍，城池矮小破舊，只能勉強防禦戈壁上的蒼狼。
　　隋軍大營便駐紮在縣城外，大帳內，主將蘇定方站在地圖旁正全神貫註地聆聽著壹名斥候的最新報告。
　　“……李兆錦的軍隊現在位於柳園附近，約壹萬人。”
　　蘇定方找到了地圖上的柳園，這是離敦煌縣城約八十裏的壹座小鎮，因為有壹面湖水而引來幾十戶人家的聚居，距離他所在的常樂縣越四十裏。
　　蘇定方今年二十七歲，如果算上仁壽四年的哈利湖之戰，那麽他跟隨楊元慶已經十幾年了，從壹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壹步步成長為獨擋壹面的大將，在當年攻打伊吾時，他也有過輕信人的失誤，險些使手下壹百余人全軍覆沒，從那次以後，他便慢慢成熟了。
　　這壹次，楊元慶任命他為玉門道行軍總管，全權負責敦煌和伊吾郡的奪取，此外，還要他拿下鄯善郡和且末郡，蘇定方覺得自己肩負重任，他對自己同樣充滿了信心。
　　蘇定方已得到了李珠的情報，李兆錦壹共有壹萬五千人，其中三千人駐紮在伊吾郡，敦煌縣的駐軍有壹萬兩千余人，現在李兆錦親自率領壹萬人前來迎戰，那麽留守敦煌郡的人就還有兩千人，現在他需要和李珠聯系上。
　　剛想到這，帳外有士兵報告，“啟稟蘇將軍，李沙陀將軍派手下送來情報。”
　　“命他進來！”
　　片刻，壹名李沙陀的手下斥候匆匆走進大帳，單膝跪下抱拳道：“稟報蘇將軍，李將軍有緊急情報。”
　　斥候將壹份情報呈上，蘇定方接過情報慢慢展開來，仔細讀了壹遍，守敦煌縣的有兩千人，都是李珠的手下，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李珠已經斷了李兆錦的後路，那麽李兆錦的壹萬人中，至少有三千人是李珠的軍隊。
　　“李沙陀將軍現在在哪裏？”蘇定方又問道。
　　“回稟將軍李沙陀將軍奉李珠將軍之命，率軍守敦煌縣。”
　　蘇定方點點頭，有李珠這個最大的內應戰，那麽這場奪取敦煌郡的戰役就變得異常簡單了，他立刻下令道：“傳我的命令，全軍上馬，向柳園進軍！”
　　三千騎兵早已準備就緒，隨著蘇定方的壹聲令下，三千騎兵飛身上了戰馬，奔出營門，浩浩蕩蕩向柳園方向疾奔而去，此時正是中午時間，柳園並不遠，只有四十裏，壹個時辰後便可殺到。
　　……
　　柳園位於常樂縣和敦煌縣之間，這裏有壹片占地上千畝的古老沼澤湖泊，湖泊內長滿了紅柳樹，故而起名為柳園。
　　緊靠這片湖泊的西北角有壹個鎮子，只有三四十戶人家，靠放牧和在湖泊內捕魚為生，商人經過時，他們也可以向商人提供食宿而獲得壹點報酬。
　　這個小鎮古老而又寧靜，但壹場突如其來的戰爭打破了他們的寧靜，壹萬多人的軍隊出現在鎮子外，數百名士兵沖進了他們鎮子，挨家按戶搜查敵軍的探子，鎮子的居民紛紛乘船逃進湖中，躲在湖中小島上，等待戰爭的結束。
　　這支軍隊的首領李兆錦年約五十余歲，長著壹只酒糟大鼻子，常年瞇縫著眼睛，眼睛不時流露出陰冷之色，他是大涼國皇帝李軌的族弟，被封為敦煌王，同時出任敦煌太守，把握著敦煌郡的軍政大權。
　　大涼國滅亡後，李神通曾三次派人來勸他投降唐朝，李兆錦也不是不能投降，只是他的條件很苛刻，他要唐廷繼續封為他敦煌王，軍隊依然由他統帥，他的子孫將繼承他的王爵和軍隊，實際上他要的是獨立，他要建立敦煌國，可以臣服唐朝，但他是終身國王。
　　唐朝不可能答應他這個條件，雙方處在僵持階段，李兆錦也知道唐朝因為西秦國而顧不上他，壹旦西秦國滅亡，下壹個就輪到他，所以這段時間，李兆錦都在緊鑼密鼓地籌建成立王國，卻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隋朝的勢力也插進了敦煌。
　　李兆錦心中很緊張，好在隋軍只有三千騎兵，他有五倍於敵的軍隊，足以將之殲滅，李兆錦親率壹萬大軍出征隋軍，企圖將隋軍壹舉殲滅。
　　李兆錦眺望著遠處，他感覺隋軍已經快到了，此時副將李珠就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
　　這時，有人指著遠處大喊：“王爺快來，隋軍來了！”
　　只見遠處出現壹群黑點，隨著黑點越來越多，越來越近，所有士兵都看清楚，這是壹支騎兵正向這邊疾速奔來，在數百步外停住了陣腳。
　　“軍隊列陣！”
　　李兆錦厲聲大喊壹聲，他手下的壹萬軍隊列開了陣型，他率四千人為中軍，李珠率本部三千人為左翼，另壹名大將張誌臺率三千人為右翼。
　　李珠卻沒有離開，他上前低聲對李兆錦道：“王爺，好像對方要和妳說話。”
　　李兆錦壹怔，果然，對方壹名大將緩緩上前，大聲喊道：“李兆錦將軍何在？請上來答話。”
　　李兆錦心中猶豫壹下，他不想上去，李珠卻勸他，“王爺不妨聽聽他說什麽，若開出比唐朝優厚的條件，還可以談判解決。”
　　李兆錦沈思片刻，便催馬上去，在五十步外停住，十幾名親兵用盾牌將他左右護衛，防止隋軍冷箭，李珠就立馬在他身後，手中持壹桿大鐵槍。
　　“我是李兆錦，爾等想和我談什麽？”
　　蘇定方冷冷道：“若妳不想死，立刻下馬投降，否則明年今天就是妳的忌日，妳可知道有人要殺妳嗎？”
　　李兆錦大怒，“誰敢殺我！”
　　“我敢殺妳！”
　　李珠壹聲怒喝，大鐵槍壹抖，從後背壹槍刺穿了李兆錦的胸膛，大槍壹挑，將他高高挑在半空，李兆錦在空中萬分震驚地望著李珠，頭壹歪，就此死去，眼睛卻無法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