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蔣幹

　　陶爽年約五十歲出頭，建炎年間出任平涼府司馬，金兵攻克平涼府後，陶爽投降了金兵，被任命為平涼府長史，主管政務。
　　他今天正好押送數千只羊來到金兵大營，完顏烏魯索性就讓他進城去勸降敵軍主將。
　　當然，如果完顏烏魯知道宋軍主將就是斬殺完顏婁室的陳慶，他根本就不會派人來勸降。
　　陶爽盡管心中萬分不情願，但他沒有選擇，只得硬著頭皮來到箭筈關。
　　壹名宋軍用黑布將他雙眼蒙住，帶著他向營房方向走去。
　　不多時，陶爽被帶進壹間屋子，給他拿下了黑布，士兵對他道：“請稍等片刻，指揮使處理壹些事情，很快就會過來。”
　　陶爽心中著實忐忑不安，但比剛才稍微好了壹點，至少主將還肯見他，沒有直接下令把他推出去斬了。
　　這時，壹名看起來還是少年的士兵端著盤子進來，盤子裏是壹杯水。
　　陶爽驚訝地看了壹眼杯子，杯子裏居然只有小半杯水。
　　他不解地問道：“這杯子裏怎麽只有……”
　　“有這些水喝就不錯了。”少年士兵不滿地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陶爽不敢喝，事出反常必有妖，哪有招待客人只給壹點點水的，萬壹這裏面下毒怎麽辦？
　　士兵舔了壹下嘴唇，怯生生道：“相公如果不喝，能賞給我嗎？”
　　“妳想喝就拿去！”
　　士兵抓起杯子，咕嘟咕嘟兩口就喝掉了，壹臉陶醉。
　　“怎麽，妳們這樣水不夠喝？”
　　“壹言難盡，我們每人每天就只有這點水。”
　　“為什麽？”
　　士兵沈默不語，陶爽又問道：“妳多少歲了，哪裏人？”
　　“小人十五歲了，鳳翔府陳倉縣人。”
　　“妳和我娘子是同鄉啊！她是陳倉縣黃溪鄉人。”
　　“就是我家隔壁啊！我是鳳尾鄉人。”
　　“我去過，那裏有壹座鳳尾山，風景相當不錯，尤其那條河，清澈見底。”
　　“我家就在鳳尾山腳下，相公說的那條河叫做倉水，就從我家門口流過。”
　　“妳家裏還什麽人？”
　　“我父母都在！”
　　“妳父母都在，妳還這麽小，幹嘛要來從軍？”
　　小兵半晌低聲道：“爹爹去年生病，欠了壹屁股的債，為了還債，跟隨陳將軍打仗，給三兩銀子。”
　　陶爽忽然發現了機會，他摸出十兩銀子塞給小兵，“這個給妳，拿回去還債！”
　　“不！不！不！我不能要。”
　　“讓妳拿就拿著，我娘子和妳是同鄉，說不定還和妳父母認識。”
　　“謝謝相公！”
　　小兵緊緊捏著銀子，心中的激動之情難以掩飾，轉身悄悄把它塞進懷裏。
　　這些細節陶爽看得清清楚楚，他深諳人情世故，心裏很清楚，這個小兵已經被自己收買了。
　　“小兄弟，妳能不能告訴我，為啥只有這點水？”
　　小兵嘆息壹聲道：“前幾天金兵火攻燒城，倉庫被點燃了，大家取水救火，終於把火撲滅了，第二天才發現泉水已被截斷，只剩下半池子水，最多只夠我們喝七八天，這幾天陳將軍到處在挖井，就是找不到壹滴水，就連南面松林那邊也沒有挖出水，將軍已派人去吳家鎮取水，估計也取不了多少，偏偏今天又來了壹千多人，本來水就緊張，大家怨聲載道。”
　　“妳家將軍在做什麽？為什麽不見我？”
　　“剛才金兵投進來好多單子，將軍帶人去搜查去了，所有的單子都必須上繳，誰敢私藏就殺！”
　　陶爽理解了，原來是搜查招降書去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壹陣吵嚷，只聽壹名大將怒斥道：“我下令把單子全部上繳，違令者斬，妳身為堂堂都頭，不以身作則，還暗藏招降書，妳想幹什麽？”
　　陶爽連忙走到門口，只見遠處數十名士兵舉著火把，地上跪著壹名宋軍將領，雙手被反綁，頭盔已經被打掉了。
　　“指揮使，我不識字，我想知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麽？所以才藏起壹張。”
　　“放屁！”
　　宋軍主將怒道：“妳以為我會相信妳？帶上來！”
　　壹名文士被帶了上來，戰戰兢兢站在壹旁。
　　宋軍主將問道：“單子上的內容，他有沒有讓妳讀給他聽？”
　　“有！”
　　“哼！妳現在還有什麽好說的？”
　　被反綁的都頭豁出去了，他大聲道：“所有弟兄都知道，箭筈關遲早會被攻下，現在連水也沒有了，大家都勸指揮使撤退，指揮使死活不肯答應，以為大家不知道妳的心思？”
　　宋軍主將陰森森道：“妳想說什麽？”
　　“大家都知道妳想借此升官，但妳不能踩著弟兄們的屍體往上爬！”
　　宋軍主將狠狠壹個耳光打去，喝令道：“拖下去，斬！”
　　幾名士兵拖住地上的將領便走，將領掙紮著大喊道：“姓陳的，我們都是父母養的，我們家裏有父母妻兒，弟兄們都不想死，妳不能這樣……啊！”隨即壹聲慘叫。
　　片刻，壹名士兵端著盤子上前，盤子上是壹顆人頭，似乎就是剛才的將領。
　　“將軍，洪都頭已斬！”
　　“把它掛在城頭，誰敢再言投降，同斬！”
　　陶爽看得驚心動魄，走回房間問道：“這就是妳們主將？”
　　小兵點點頭，“妳是來勸他投降的吧！我勸妳別想了。”
　　“為什麽？”
　　“完顏婁室就死在我家將軍手中，妳說他會投降嗎？”
　　“啊！他就是陳慶？”
　　“正是！”
　　陶爽心中恨極，打了這麽久，完顏烏魯居然連自己對手都不知道是誰，還派自己來勸降，真的搞笑！
　　這時，外面有士兵大喊壹聲，“指揮使到！”
　　小兵嚇得臉色慘白，連忙偷偷溜出去了。
　　陳慶大步走進房間，陶爽連忙行禮，“參見將軍？”
　　“妳投降了金國？”
　　陶爽嘆口氣道：“沒有誰想投降金國，但如果我們不投降，金兵就要屠城，為了百姓，我們只能忍辱負重！”
　　“哼！所有投降的官員都拿這個當借口，我聽得多了，但妳是否投降和我無關，我也管不了這麽多，妳去告訴完顏烏魯，有本事就來攻城，別來搞這些小動作，沒用！”
　　“下官壹定轉達。”
　　“還有，我想問壹下，涇州劉锜那邊有動靜嗎？”
　　陶爽搖搖頭，“沒有任何動靜？”
　　陳慶冷笑壹聲，“我看未必吧！”
　　不等陶爽說話，陳慶壹擺手，“妳回去吧！告訴完顏烏魯，他有本事走涇源道去關中，想從我這裏過去，那是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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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兵大帳內，聽完陶爽的詳細敘述，關城內存水將斷，將士人心不穩，已經出現了內訌。
　　完顏烏魯得意萬分，捋須對眾將道：“妳們現在明白了，為什麽我明知對方城內都是石制建築，還要用火攻，就是為了耗費對方的水，等他們儲水用光了，才發現水源被我們斷了，我可以想象他們當場傻眼的樣子，呵呵！”
　　眾將壹起躬身贊道：“大帥英明！”
　　完顏烏魯很受用，他又道：“不過我們確實沒有想到，我們的對手居然就是陳慶，各位，他的人頭值十萬貫錢啊！還能封萬戶，這可是狼主親自下的懸賞，這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就看大家能不能抓住了。”
　　大帳內眾將激動得嗷嗷亂叫，完顏烏魯目光壹瞥，見韓常很沈默，若有所思，便哼了壹聲道：“韓將軍又在想什麽與眾不同的東西？”
　　他言外之意就是在責怪韓常為什麽不跟上自己的思路？
　　韓常連忙躬身道：“卑職在想，陳慶為什麽提到劉锜，難道劉锜有趁機攻打平涼府的打算？大帥最好提醒赤盞暉將軍，防止被劉锜軍偷襲！”
　　“有道理，我確實要提到赤盞暉，不過陳慶提到劉锜，他其實是在試探我們有沒有走涇源道的意圖，後來他索性就挑明了，他希望我們走涇源道，那樣，他真的就能踩著手下將士的屍骨向上走了。”
　　“那大帥下壹步打算怎麽辦？”
　　完顏烏魯很希望自己的斷水策略最後成功，既然他已經開了壹個好頭，那就應該堅持下去，使宋軍因為徹底斷水而不戰自潰。
　　這當然也是陳慶‘蔣幹之計’的精髓所在，成功地讓完顏烏魯相信宋軍陷入缺水之困，數天後將徹底斷水。
　　拖住西路金兵，給吳階爭取時間才是陳慶的真正用意。
　　完顏烏魯欣然捋須道：“既然他的存水堅持不了幾日，那我們索性再等他十天，等他的軍隊不戰自亂，水盡而退，當然，繼續用火攻，給我連攻十天，讓他們壹刻也不得安寧。”
　　“啊！”韓常大吃壹驚，連忙提醒道：“就怕和尚原的戰局拖不了這麽久。”
　　完顏烏魯冷冷道：“完顏沒立難道不會和宋軍對峙嗎？對峙幾個月都很正常，何況才區區十天，他都等不了？”
　　“可是吳階不壹定肯對峙，再說，陳慶完全可以去吳家鎮取水，壹名騎兵可以取十幾袋水，甚至用驢車去拉水，怎麽可能水源斷絕？”
　　完顏烏魯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半晌，他目光陰冷瞥壹眼韓常道：“我只希望妳明白壹點，我才是主帥，這間大帳內是我說了算！”
　　說完，他重重哼了壹聲，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