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觀瓷

　　蘇油壹看日頭：“哎喲！這也太晚了，都怪姐姐灌我的酒！”
　　阿囤彌笑道：“反正難得清閑幾日，多睡壹會兒也沒事。”
　　蘇油說道：“那不行，我每七日休息壹日，其余日子這時候，必須開始學習了。”
　　見到蘇油匆匆鉆出帳子打開書包，阿囤彌翻身趴到被子上，翹著兩個腳丫壹打壹打，支著下巴取笑：“讀書有什麽好？範先生都沒有妳這麽愛讀書！”
　　這時就聽阿囤熾火在門外稟報：“主上，昨夜有人前來騷擾，已被末將盡數拿下，請主上發落！”
　　阿囤彌不由得微微驚訝：“眉山城外還有盜匪？”
　　蘇油“哎喲”壹聲：“糟了！”
　　趕忙從廟裏出來，壹看沒人，不由得急了：“熾火大哥，人呢？！”
　　阿囤熾火在前頭邊笑邊領路，來到樹林後壹個土坡底下，就見十幾名村夫橫七豎八躺了壹地，史大也在其中。
　　所有人嘴裏都被塞了麻團，全都被捆得過年豬壹般。
　　史大見到蘇油，壹邊掙紮壹邊“嗚嗚”叫喚，蘇油趕緊上前，拔下史大嘴上的麻團。
　　麻團壹拔出來，史大就嚎啕起來：“小人……小人無能，未能救出小少爺，反而淪於盜賊之手……嗚嗚嗚……小少爺福星高照，他日得脫大難，記得告訴主家，史大盡力了啊啊啊……還有小人家小，就托主家可憐照顧了……啊啊啊啊……”
　　蘇油恨不能重新給他把嘴堵上，拍著他的肩膀：“別鬧！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趕緊起來！”
　　史大如同壹條魚壹般在地上蹦跶：“小人……小人起不來……”
　　蘇油這才發現史大兩手兩腳被綁在壹起，手腳之間還有壹根細繩崩著，成反彎弓的姿勢，趕緊摸出折刀來割斷繩索：“哎喲，這壹晚上可遭罪了……”
　　史大恨恨地看著那群土兵：“都不是人！將我們丟在這裏餵了壹夜的蚊子！”
　　土兵們都笑嘻嘻地看著這群農夫，嘰嘰咕咕說著史大他們聽不懂的土話，估計不是譏諷就是嘲笑。
　　蘇油翻著白眼：“史大妳沒搞清楚情況就別瞎說！沖撞在藜將軍行營，夜間緊急，土兵大哥們已經留情了，不然斬了也就斬了！”
　　史大舌頭都大了：“大……大官？”
　　這事情壹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就算不是大官，那也是大豪商，史家的玉瓷要開個好張，還得指望他們，人家是來眉山采買貨物的。”
　　史大又嚎啕起來：“小少爺妳要給我做主啊……史大壹片赤膽忠心，都是為了營救小少爺啊……要是得罪了大官耽誤了生意，老爺怪罪下來，小少爺可得幫我說好話啊……”
　　蘇油拍著史大的肩膀：“得了得了，不打不相識，壹會帶他們去看看玉瓷，生意要緊。”
　　這時候阿囤彌也過來了：“哎喲，這是唱的哪壹出呢？”
　　蘇油拱手道：“姐姐，都是周圍鄉親，以為妳們是歹人，特意前來營救我的。冒犯了姐姐虎威，給捆在這裏了。麻煩姐姐快叫人將他們放了吧。”
　　阿囤彌橫著眼睛看他，笑道：“妳人緣兒倒是挺好。”
　　又心滿意足地聽蘇油叫了幾聲姐姐，這才笑著對眾人咕噥了幾句，土兵們方將捆著眾人的繩子割斷。
　　蘇油又去給莊戶們作揖賠罪，反過來把莊戶們搞得手忙腳亂。
　　蘇油看了看日頭：“開飯吧，姐姐正好了，這個莊子就是出玉瓷的莊子，吃過飯我們壹起去看看。”
　　阿囤彌看了壹眼樹林裏亂七八糟的地面，看著史大捂著嘴笑道：“妳們這還是從樹林裏摸過來的？那不是先自廢了壹半的武功嗎……”
　　蘇油壹看二林部的武士，全部頭部緊裹黑巾，領口完全貼著脖子，渾身上下油綢包裹，袖口，褲腿都紮得緊實，衣服貼身不說，腰上還有寬寬的腰帶。
　　全身都是黑色，只有臉部和雙手露出皮膚，連刀子長度都只有尺半，在樹林裏壹點不會牽拌，靈活得就跟貍貓似的，全是叢林夜戰的行家裏手。
　　再看鄉親們，麻鞋，闊腿褲，廣袖袍子，風從這個袖子進來從另壹個袖子出去，好幾個身上都已經開了口子，不知道是被樹枝刮破的，還是掙紮的時候扯破的。
　　地上都是鋤頭，扁擔，糞叉……
　　這都沒法比了，蘇油紅著臉給自己找理由，嗯，我們是輸在了裝備上。
　　帶著十幾個村夫回來，狗剩正在炸油條：“喲，史大叔今天來得可早，怎麽臉有些腫……”
　　蘇油翻著白眼：“妳史大叔昨晚半夜就來了，妳們就壹點沒有聽到聲響？”
　　狗剩“啊”了壹聲：“不知道啊……我以為大家剛剛從莊子過來的……”
　　蘇油不由得心裏打了個突，再次打量起二林部這些武士來。
　　戰勝村夫們不稀奇，但是全程悄無聲息還不傷壹人，這戰力就不是壹般的彪悍了。
　　琢磨著眉山城低矮的城墻，如何才能防守住這樣的武士呢？
　　吃了兩根油條，喝完了壹大碗豆漿，仍然沒有答案。
　　大家對炸油條和加糖霜的豆漿非常滿意，農夫們的臉色也好看了很多。
　　蘇油介紹道：“這些都是從羈縻州過來的客人，來我們眉州采買貨物的，還幫我們修了竹屋，今天把床做好，就可以讓孩子們回來了。”
　　“對了，前兩天買到壹批不錯的大松木，大叔們要是感興趣，便可以拿家裏的雜木來與我們交換，這可是做壽材的好材料！”
　　這話不是忌諱，大宋人事死如事生，這事情上很慎重。
　　好棺木是壹筆大開銷，好些人家早早就要給家裏老人準備起來。擺放在屋子裏，隔幾年刷壹層漆，家裏老人們看著也安心，論起來這還是孝道。
　　幾位農夫喜形於色：“真的啊小少爺？哎呀這可是大恩德啊……”
　　史大也開心：“老四別鬧！可不能讓小少爺太虧了，三方雜木換壹方大松木，不然我這裏先不依！”
　　蘇油笑道：“回莊子統計壹下吧，騾車可以用，怎麽拉莊子裏去自己想辦法。”
　　這回農夫們真開心了，都感覺昨晚的罪沒白受。
　　來到莊子，史大從庫房裏取出幾個木匣，放到桌子上壹壹打開：“貴客……呃，將軍，請看。”
　　木匣裏是滿滿的竹刨花，阿囤彌撥開刨花，壹件淡青色的瓷器展示在眾人面前。
　　這件瓷器和現今所有瓷器的花色都不太壹樣，淡青色的底色上，分布著壹些紫色和藍色的晶花。
　　晶花呈放射狀晶體紋組成的圓形，只有幾點點綴，有大有小，還有幾條與晶花同色的曲線從底部拉上來，尖端對準晶花的圓心，但是在瓷器上分布得極具抽象的藝術感。
　　阿囤彌轉動著瓷器：“太美了……這種紋理，從來沒有見過……”
　　這其實是試驗品，史家瓷坊要和老瓷坊拼鏤花拼彩繪，那肯定不夠看，因此只能從點綴上下功夫。
　　現在傳統瓷器的圖案，大多還集中在具象上，唯壹有點抽象的，大約就是鈞窯窯變形成的天然花色了。
　　蘇油的設計，向那個方向靠攏，但是卻是人為控制，現在拿出來，效果也是非常震撼的。
　　玉瓷做大件不行，但是小件卻極盡精美，比如壹套八件的蓮花碗，蘇油讓史大燒造的時候，在碗底放了壹小片琉璃，高溫過程中，琉璃和底釉壹起在碗底融化成薄薄壹層，邊緣淺綠中心深綠，還帶著透明，如同壹汪汪清泉。
　　諸多巧思，不壹而足，都是後世非遺手工柴窯瓷器用老的套路。
　　範先生跟幾個賬房面面相覷，這趟差事，搞不好便要裸奔，怕是壹貫錢都帶不回去了。
　　價錢不能說不公道，可問題是再公道它也價值不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