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馬上草賦

　　李二家的從燒著開水的大缸裏撈出碗筷，然後用錘子敲響鐵板，開飯了。
　　匠人們也習慣了這種通知方法，放下手裏的活，排成長隊開始打飯。
　　兩個帶餡大饅頭，壹大碗夾雜著肚內碎塊，撒了香菜的紅彤彤香噴噴的糊糊。
　　小官人說這東西叫炒肝兒，好吃不說，還能治夜盲。就是吃多了對肥胖的人不好，容易爆血管。
　　匠人們哄堂大笑，表示小官人妳可真的逗！
　　肥胖，家裏往上細數五代，都沒見出過這樣的品種！
　　看著小文曲星壹臉尷尬不好意思的赧笑，匠人們覺得更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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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窯的燒窯，選礦的選礦，制作鐵粉的制作鐵粉……溫度得到突破，其余的技術問題早在眉山就已經解決，嘉佑六年十二月初，趕在朝廷大假之前，第壹鍋灌鋼水出爐了。
　　生鐵和熟鐵的配比，石通已經是絕對的行家，雖然用量比眉山鐵坊大了許多，但是比例是不變的。
　　蘇油終於見到了眉山鋼鐵那種青淩淩的反光，這說明這爐鋼鐵的品質非常高。
　　武散官也是官，加上有了差遣，石通如今也抖起來了，隨身配著劍。
　　抽出來往鋼上壹剁：“師父，成了！”
　　“嘚瑟！”蘇油白了他壹眼，打開壹個盒子，裏邊是從高碳到低碳的各式硬度的鐵筆。
　　用不同的鐵筆在鋼錠上劃了幾次，確定硬度在五十六，這才滿意地拍手：“真成了。來人，裝車報喜去！”
　　大匠作高喊道：“小官人等等。”
　　說完跑去庫房，取出壹根鋼條來，往鋼錠上狠狠地敲了下去。
　　蘇油嚇了壹跳，接著翻起了白眼：“測試硬度是壹件嚴肅的事情！今後誰也不許學我那麽幹！必須使用實驗器材！”
　　大匠作哪裏還管他，跪在地上摟著壹個鋼錠，已經哭的哇哇的了。
　　石通將那根鋼條撿拾起來，扯了扯嘴角：“呵呵，磁州真鋼，硬度和這壹爐差不多，在我們的二林錳鋼前就是壹個笑話。”
　　大匠作轉過身來，滿臉的鼻涕眼淚：“還有比磁州真鋼更猛的鋼？”
　　蘇油拍著大匠作的肩膀：“趕緊起來，把臉擦擦，別擦太幹凈啊……就這樣滿臉黑灰的去報喜去。我胄案上下人等，忠勤王事，終於在新年即將到來之際，煉出了品質上佳的好鋼，正好作為獻給官家的正旦大禮！”
　　找來壹架四輪馬車，馱上兩個鋼錠，紅綢紮花，敲鑼打鼓，壹邊往鹽鐵司送，壹邊讓石通快馬去叫高案判過來，大家在鹽鐵司衙門集合。
　　鋼錠很重，這壹爐上萬斤精鋼，也就十個鋼錠，壹個重達壹千斤，因此車輛走得慢。
　　蘇油打開書包，取出鵝毛筆，又擰開壹個玻璃瓶，蘸了墨水，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地寫了起來。
　　高士林正在家中聽曲兒涮鍋子，被石通拉了出來，騎上快馬壹路奔過來，壹熱壹冷，激得滿臉鐵青壹身哆嗦：“明……明潤妳可讓哥哥受老罪了……”
　　蘇油寫完最後壹個字，將本子塞給高士林：“案判，時間緊急，也不好多說了。就是我們改造了胄案的大爐，改造了工藝流程，提升了鋼水的品質。如今的胄案高爐，已經能夠煉出萬斤的精鋼，品質不下磁州真鋼的精鋼！”
　　“真噠？！”高士林心頭砰砰亂跳：“哎喲這功勞大了餵——”
　　蘇油笑道：“好花還得好盆裝點，這臨時寫了壹篇文章，壹會兒就得麻煩案判去三司使那裏念念了。”
　　“好兄弟！”高士林喜道：“這個哥哥穩拿手！”
　　來到三司衙門口，高士林連滾帶爬撲入大廳：“大喜報！胄案大喜報！”
　　說完也不擡頭，打開蘇油的筆記本：“盤古開分，鴻蒙得序。降濁浮清，澄天析地。神靈物與，蛻變遊棲。上形日月，下臧寶遺。時遷淹漫，世演龍魚。金銷木爍，化石成泥……”
　　壹篇《精金賦》，文不加點讀將下來：“……元臣思巧，大造行奇。虹流日耀，電濺星彌……鑄為崇錠，邁逾千鈞。農人助鍤，烈士行兵。侯鐘師晉，巨闕兆秦。隆安有宋，嘉佑中京——呃，陛下？！”
　　就見堂上壹圈的大人物，看妖怪壹樣看著他。
　　趙禎今天是過來聽匯報加視察的，三司是財計重要部門，年底新年到處要用錢，需要盤盤家底。
　　上下看了高士林兩眼，趙禎說道：“士林近日來倒是克勤，滿臉風霜，這是在下邊剛辛苦回來吧？文章也有不少長進。”
　　高士林這才反應過來：“臣，胄案判官高士林，恭喜陛下。”
　　趙禎笑道：“聽見了，好大文章，不過得眼見為實。”
　　高士林說道：“有，有，就在院外！”
　　“哦？”趙禎這下來興趣了：“看看去吧。”
　　壹群人簇擁著趙禎出來，看到青光湛湛的兩枚巨大的鋼錠，趙禎說了壹聲：“狄詠，試試。”
　　“遵旨！”侍衛中出來壹個大帥哥，向趙禎施禮，然後抽刀轉身朝鋼錠棱角劈去。
　　只聽當啷壹聲，火星四濺，狄詠的腰刀崩了壹個大缺口，鋼錠上，只有小小的壹點亮光。
　　“好！”趙禎撫掌而呼：“好鋼料！”
　　蘇油在胄案人群裏暗自翻白眼，妳們都是這樣測試鋼性的嗎？
　　高士林說道：“陛下妳看，這次的鋼材，不亞於磁州真鋼。”
　　趙禎很開心，說道：“果然是大喜報，妳們是怎麽做到的？”
　　高士林楞了壹下：“這個，臣只是負責掌總，此事由明潤操持實務，要不召他來問問？”
　　“小蘇探花？”趙禎笑了：“還有他的份？那剛剛那篇文章……”
　　高士林低聲說道：“官家，打人別打臉啊……”
　　趙禎哈哈大笑：“那小蘇探花在哪兒呢？”
　　蘇油上前：“微臣蘇油，拜見陛下。臣職領案判下屬推官事，替上官推按文字，乃是正務。”
　　“因此那篇文章，不能算是我的。皆是趙司使大力支持，高案判領導有方，胄案同僚同心合力，才有了今日之功。”
　　趙禎點頭：“也是，小蘇探花奏對很得體。那就簡單說說吧。”
　　蘇油躬身道：“外院風涼，謹防有傷龍體，陛下，我們進廳中細說吧。”
　　趙禎笑了：“歐陽修說的，孝誠於內，必忠良於外。臣工當中，多是勸我宵衣渥發，關心我的身體的……其實也不少。”
　　不過最後這句，誰都聽得出來是在臨時轉彎。
　　進入大廳匯報完畢，蘇油最後說道：“此番改造，耗費時日良多，臣等壹定緊抓生產，早日補上庫存之虛。”
　　趙禎點頭：“牛刀小試，即見鋒芒，很好。然而小蘇探花親抓細務，未免大材小用了。聽說妳連匠人飯食都要操心，胄案饅頭，如今名氣都超過太學饅頭了？”
　　蘇油赧笑道：“是臣疏昧，只想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因此人欲得其力，必先飽其腹而已。”
　　“初涉政務，戰戰兢兢。趙司使和高案判將此任交給我，是對我的看重。山不辭杯土，足成其高：海不辭涓滴，足成其大。細務很鍛煉人的，我自己是感覺獲益良多。”
　　趙禎滿意地點頭，對趙抃說道：“韓琦將小蘇探花送到妳這裏來，如今看來是送對了。這是大功，計司裏如何敘議，之後擬個條陳報上來吧，我要親覽。”
　　趙抃躬身道：“是，臣為陛下賀。”
　　趙禎從腰上取下壹個金魚袋：“蘇油，這個賜妳。”